久远的记忆——大黄花

时间:2023-11-14 来源:临江融媒
        

我的家乡临江,是座背山面水的小镇,那山叫猫耳山,那水便是有名的鸭绿江了。

史料记载:久远的过去,鸭绿江是一条繁荣兴旺的水运航道。下运到丹东除木材外,有大豆、玉米、豆油、杂粮、兽皮等。上运有面粉、糖、盐、布匹、日杂、海产等。可自一九三八年鸭绿江上喇咕哨电站建成后,水运就日渐衰退。

那时靠江边有一块凸起的地段,由于清末乃至民国这里曾驻过兵,当地人称为南围子。我家就在南围子大庙坎下开了一爿(pán)小店:集贤客栈。

小店是四合院,当年房子是泥坯草把子墙,屋顶扣瓦。室内南北大炕(俗称便炕),还有吊铺。(吊铺就是屋内天棚留一个口,放个梯子,人爬到上面睡觉,店费是最便宜的。)住的都是社会底层的人:有掐套后下山进城的木把,有使艚子的船夫,拉纤的纤夫,放排的排夫,有走亲串友或来城办事的农人……。住这样的小店有个好处:收费低,管吃(苞米面大饼子,白菜豆腐汤)管住,还可以赊账。特别是那些到了冬天无活干,断了劳金的船工,往往首选这样的小店“猫冬”。也有那些开春山里下来的木把,把一冬在山里挣的钱都花在了戏院书棚小馆窑姐身上后,而再进山的时间还没到,身无分文只好到这样的小店赊账暂且栖身。这帮人很讲诚信,来年下山往往都是先还上欠账,再去吃喝嫖赌。夏日小店还清静些,到了深秋、冬日、初春开化前,那可是另一番热闹的景象了。你看吧,天刚刚亮,这院子就繁忙起来了,有烧炉子熏烧鸡的,有支鏊子蘸糖葫芦的,有烙火勺、炸香油馃子(油条)的,可谓五花八门,无所不有。待到天一大亮就都串街走巷叫卖去了。本文说的大黄花就是这群人中的一员。

大黄花姓啥、名谁,没人知道,只是大家叫他大黄花。可能他的长像如同黄花海鱼,也不太像。他高高的个子,瘦骨零丁,长脸、眼小。好穿件布扣衫,脏兮兮。人满和气,说话口头语:“嘛事?好吗!”现在想想,一定是天津人了。

人都是让生活逼出来的。为了生存,大黄花会不少手艺,有的还很拿人。比如他熏的烧鸡远近闻名。他总是在前一天晚上烀好,不知他放些啥料,总不让别人看到。有的人“窝囊”他,说是烀鸡的汤里有罂粟的壳,不管咋说反正一早天蒙蒙亮,铁网上的鸡就已熏好了。那烧鸡真是“香味浓郁,酥香软烂,咸淡适口”。他沾的糖葫芦串大,糖翅大,晶莹好看。往往是把买来的山楂先装到一个布袋里,手捏袋口,上下来回撞。把楂的表面磨光,没了凸凹的白点,只剩下红扑扑的光面再剔核,沾糖,贴鏊。串山楂的杆都是荆条做的,刮得特别白净。我那时小,常常赶早起,总愿嘴吮着手指看他沾,目的是等他把那剩的糖渣送给我。

大黄花走街叫卖时,个高斜挎着木制的棕黑色篮子,篮子里平放几只烧鸡,蓝子的一头有个圆柱形的草把子,上插多串糖葫芦。身子弯的象一只虾,胸前围一个白的大围裙——那是特别干净的一个围裙,不停地喊着:“烧——鸡——!大串梨糕!”只是他走的地方有点奇,不是俺家街对个的窑子街,就是西边的四道巷,出来买的人,又多是那些睡眼矇眬,披头散发,乱施胭粉的女人。有的时候大黄花还玩邪的,幻想自已一篮子糖葫芦能多挣几个钱,玩一种抽签的把戏:用一小竹筒装一把竹签,上面有点,各自抽2至3根,按上面的点数,他的点大,你白花钱,他的点小,你白吃糖葫芦。有一次他出去,不大一会就回来了,大家都以为他卖光了,可一问,他丧气地讲:“嘛呀!点低跌篮子啦!”(全输了)

大黄花最拿手的活是糊棚、糊墙。那年月,小镇都是低矮的平房,房子的棚多数为软棚,墙泥的为多。逢年过节或家有喜事,往往请“棚匠”做活,把屋子糊一糊让其焕然一新。每当有这样的机会,我常常跟在大黄花的腚后,帮他提一个薄铁的桶,扛一把新的笤帚,跟他去做活。那年月最好的糊墙纸是花纸,上面印有不同颜色的饰花,往往是经济条件好的家庭用这样的纸。大黄花能根据你家居室的大小,计划出用纸的数量和颜色、花的配比。往往干完活后,不剩几张。“棚匠”大黄花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他个高,加之他干活“麻溜”(临江方言:快、好)不但出活,质量也好。纸与纸间的压码,横是横,竖是竖,深受各家的欢迎。

那年月,我家的院中有两棵大的糖槭树,闲时,大黄花好一个人坐在树下喝点小酒。他喝酒是用一把小小的泥壶,边上放一碟花生豆,抓一个花生豆,就泯一口酒。深秋近了,起了凉风,燕儿开始排队要走了,线杆上,房脊上都是站满了叽叽喳喳的燕。这时的大黄花好唱一首特别的歌,曲调有如苏武牧羊曲,记得歌词中有:“燕儿朝南边飞……跑腿子无家归……”唱到浓处,有时竟潸然泪下。这时娘往往说:“大黄花想家了,孩子,去逗逗你黄花叔!”

后来大黄花搬走了。那是土改结束,大黄花按城市贫民也分到了些浮财。可是他散惯了,不思劳作又靠了个女人——这女人原本是四道巷一个暗门子。共产党进街,解放了县城,取缔了“老驴市”、窑子街的一些娼妓业,也就连带清理了四道巷的暗门子。

一次我在街上看到了黄花叔,三九天飘着青雪花,只见他紧缩着身子勾着双手,穿着一件旧棉袄,明显看出里面是光着臂膀的。——咱这地方叫穿空心棉袄,只有穷困潦倒混的不好的人冬日才穿这样的衣。

又过了一段时间,听娘跟爹说:大黄花死了。说是有病看的中医,熬煎中药熬糊了,舍不得丢掉又添了水熬,结果喝了中毒,给药死了。     

临江融媒

作者:于树刚

编辑:王英茹

责编:李鸣

审核:李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