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孙启发
恩师李明德先生去世已近四十年了。
这些年来,每当闲暇时目光落到案头上那套林语堂先生编写的英语课本,深深的愧疚袭上心头。想做点什么,却不知道做什么?怎么做?哭一场,买刀纸,去您坟头祭扫?却非您所愿;对于我,您唯一的要求和希望就是:做个健康、诚实、善良,对社会、国家有用的人。是我愚懦,无法了结您的心愿,又极力想摆脱由此带来的不安。辗转反侧,于是,面对这沉寂的夜,摊开稿纸写些文字,权作一场漂洒的絮雪以告慰您的在天之灵;实则是为我自己,为了把您忘却,以便能轻松地投入庸碌的世俗生活。
回头看看我们的结识完全是一个偶然。
当时,我中学毕业在附近的生产队插队务农。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刚落过入冬的头场毛雪,队里没活,我无事可做呆在家里。一天,儿时的好友老鲍(老鲍大我两岁,从小就老相,我们一直叫他老鲍)来找我,要我陪他去找一位老中医给他姥姥看病。我正一个人躺在炕上读小说《安娜,卡列妮娜》,不想去,又觉得小说没啥意思,加上老鲍的强拉硬拽便随他去了。
下了一上午小雪,太阳出来大街上到处都是雪水。我俩沿着小镇的老街往北走,一直走到最北端的北门附近。我问老鲍知不知道人家住在哪?老鲍说是朋友介绍的就在这旮旯。老鲍打听一个在街旁劈柴禾的中年人,那人说:“李聋子,就在那趟房的第一个门,最北边的那家。”两旁的柴垛把过道挤得仄逼,院子里堆放着手推车、自行车、破箩筐、垃圾箱等杂物,门前汪一滩积水,摆一溜青砖。跨过高门槛,人一下子掉下去许多。屋里低洼、阴暗,四个灶台占据四角,灶台旁堆着柴禾、泔水桶,灶台上摆有碗柜、炊帚、篦联子、油盐酱醋的坛坛罐罐,水缸、菜墩架紧挨着灶台,墙壁被烟熏火燎得又黑又脏。间壁子隔开四户人家,不算灶台一户只有四、五平米,真可谓名副其实的立锥之地。
老鲍敲响裱糊着杂志封面的房门,门被拉开,刚好露出一张憔悴、浮肿的老妇人的脸。老鲍磕磕巴巴说明来意,老妇人客气地把我和老鲍让进屋里。进门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书籍和尘埃。墙壁搭起的木架子上是一摞摞书,空中吊板上是一摞摞书,窗台上是一摞摞书,箱子上、炕桌上、枕头旁是一摞摞书;能搁东西的地方不能搁东西的地方都是书,尘封灰裹的书籍从狭小的空间占据过来,压迫过来使人感到压抑。
您坐在尘埃和书籍中,破旧的黑棉袄裹着您枯瘦如柴的身躯,黑白差参的稀发被枕头压得支棱着,您脸色干黄、苍老,瘦得只剩下打褶的老皮和暴露的五官,红亮的鼻尖架一副厚镜片近视镜,胶皮轮胎内线代替一只镜腿拦向脑后,眼镜下滑露出两只不大却闪亮的眼睛,瞳孔里的亮光仿佛是这昏暗中的两只灯盏。您耳背,说话要挨耳边大声喊。老鲍喊着给您介绍我,我掏出钢笔在手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伸给您,您扶一下眼镜看看手掌再抬头看看我,撕一页你老伴的抽烟纸,用木管制作的圆珠笔极工整地写上“李明德”三个字。这样,我们这对忘年之交结识了。
其实,在这以前我们是打过照面的。夏日里,您穿一件浅蓝色对襟褂子拎着冰棍壶站在街道旁、路口,时而用您尖锐的嗓音喊一句“冰棍!”或许我还买过您的冰棍。老鲍坐在土炕上,我只好站着,您歉意地说一句屋子太小。
回来的路上老鲍给我说了一些您的情况:您性格刻板、孤僻,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您没儿没女,与老伴相依为命,唯一的侄子在四川,已经多年没有来往。您早年留过东洋、西洋,精通五、六门外语,学识渊博,曾获得过好几个学位。解放初期,您和一大批漂流在国外的知识分子一样,满怀热忱回国参加新中国的建设。然而,文化大革命期间你却遭受到极不公正的待遇,被打成历史反革命,吃了很多苦。那几年您一直在上访,给省、市、中央有关部门写信要求给您落实政策、平反,却没人理睬。找烦了,街道委主任干脆把退回的信件还给您,再给您十几元生活补助,劝导一番。您老两口没有生活来源,夏天卖冰棍,冬天您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读那些英文、法文、德文、日文、俄文书,整天叽里呱啦的。您老伴默默地操持着家务。街道每月给您三十元的生活补助。
夜里,我翻来覆去无法入睡。那一屋子压迫过来尘封的书籍在我脑海中萦绕。当时,混沌、蒙昧的我对生活、前途深感困惑、迷茫,您那灯盏般的目光深深地吸引了我,如同夜行人的北斗,航道上的灯塔。而通往未来唯一的路就是书、知识。我决定跟您学习英语。上中学时我学过一阵子英语。我喜欢英语那流畅、优美的语言韵律。同时我又能在生活上给您带去一点帮助,课余时间帮您挑水、劈柴,买粮等。
第二天上午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带上英语课本再度来到您堆满书籍的小屋。见是我,您放下手上的书本,有点意外。当我说明来意时您笑了,好像我在开一个玩笑。我拿出课本并一再表示我学习英语的诚意和决心。您说以前也有年轻人跟您学习英语,但不久就受不了您的教学方法不再来了。您思忖一会,说:“你先试试看吧,不过你得先答应我三个条件:第一,跟我学习就一定要听我的,最起码在我这里要听我的;第二,你要把以前学的英语全部忘掉,忘得越干净越好,现在中学教的英语完全是中国式的;第三,你要听、说、写、读齐头并进;也许写、读似乎并不那么困难,开口说就是另一回事,年轻人虚荣、爱面子,在人前不好意思、怯口、怕错,这不行,语言就是说的,不说怎么能学好呢。人不怕错,就怕不知错、记错,不改错。”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您。
我每周去两次您的小屋学习英语,不定时间,啥时有空啥时去。每次去我先拿上扁担、水桶把水缸挑满水,再到院子把您检回来的柴禾劈了,摞好,才进屋上课。上课用的是您的课本,林语堂先生编写,民国二十六年修正出版,开明书店发行、印刷的英文课本。您从ABC字母教起。林语堂先生编的课本很有特色,差不多是一页一课。课文短小有趣,记得开头几课是:“我是约翰。我是玛丽。我是中国小男孩。我是英国小男孩。”“哞!哞!哞!我是羊。我有三袋羊毛。”“我的名字叫太阳。我非常明亮。我升起来时一天就开始了。我透过窗户看见你,告诉你该起床了。我说起床了,懒虫!”
每次您先考问我上一课的内容。不会一个单词或错一处您就用那把铜戒尺打我三下手板。不是象征性的,是真打。当时我手掌还没磨出老茧,且常有血泡,铜戒尺打上去火辣辣的疼。我老是混淆字母“L”和“I”(这两个字母无论是手写体还是印刷体都有些相像),为此我挨过您好几次手板,这两个字母我这一生怕是不会再混淆了。在那年月因为学习不好而挨手板是罕事,我有幸体验到中国传统的教学方法,却是学现代英文。您边打边对我说:
“学习就是把知识拿过来装进自己的头脑里。我教你英语就像把这本书交给你,你要接过去,要记住,不记住怎么能变成你自己的呢!”
那把铜戒尺有1.2尺长,2寸多宽,1~2毫米厚。平时总压在翻开的书本上,汪着幽幽的光亮,岁月的烟尘把它熏染成黄褐色,书页又把它打磨得极为滑润。您考问我时我总是不由自主地瞥一眼铜戒尺,心就虚虚的。
我开始抄写当天学习的课文,您不让我把书带走。你对书的爱惜真可以贴切地喻为眼睛。半个多世纪的课本已褪色,纸张变得酥松,被极细心地包了两层书皮,封面上写着您工整、流利的英文书名。书里没有杠杠、道道,更不要说褶痕。印刷错误处,您用铅笔在下边点上点,在一旁勘正。书里夹有您自制的书签,多是用废旧的商品包装盒、药盒制成。书签呈条状,正面是纸壳原来的图案,或是您的写意画。有海上日出、深谷幽兰、茅舍溪流,或书案羽毛笔砚……寥寥数笔勾勒出意境,我时常呆呆地看着,陷入遐想。书签下栓一截粉的、红的,或是绿的绸穗,背面是蝇头小字的诗句。
您对英文书写要求极为严格。要用正规的英文本,字母必须同角度倾斜,不许连写;该满格的满格,该顶格的不能写到格外;单词、句子之间的停顿、标点符号要清楚、分明。
抄完课文您开始讲课,您把课文的内容先讲一遍,要我试着用学过的英语句型表达。您常说:学英语最好先把汉语忘掉,想说,想表达尽力试着用英语,习惯英语的语言思维逻辑。
之后您讲解生词、音标、句型。您的要求近乎苛刻。上课时要集中精力,挺胸拔背,头不偏不倚,手不能随便乱动,不能挠痒,即使有苍蝇、蚊子落到脸上,甚至瞥一眼窗外都会给您脸上投一层阴影;还要自然、放松,不能绷得太紧。我暗想:那闪着寒光的铜戒尺能让我放松吗。
您的脾气古怪,甚至乖张。有一次因为一个单词的发音竟惹得您的一番怒斥。是“this”这个单词的发音。当时中学老师教讲的“this”,前元音[i]带有前元音[e]的音,读起来就变成了“贼斯”;您强调前元音[i],读起来就变成了“敌斯”。您薄唇颤抖、鼻孔充斥,愤怒的目光从下耷的镜片上方射出:
“告诉你跟我学就要照着我说的去做,错了我负责!”
课后,没事我就在您的小屋里多呆一会,这段时间曾给我留下许多难忘的记忆。您不像先前那么严肃,气氛轻松了许多,我有种在学校里下课的感觉。时常,您给我读一些英文著作,读一句翻译一句。有时是法文或德文、俄文。我大都不知道书名和作者,是选摘其中一段有趣的故事,例如希腊人的世界概念、离去的帆船给人大地是球体的启示、爱因斯坦请到四维世界的来客、藏匿着生命之迷的染色体带子、巴普洛夫著名的狗的实验、挪亚的方舟、阿科琉斯同赫克耳在洛亚城外的大战、死于情人之手的圣梅格兰.梅尔维尔、马克思和燕妮的爱情故事、狄更斯的小说、安图生或格林的童话……
望着厚厚的书和您急剧变化的嘴唇,听着一串串新奇的音符,我蓦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对知识的渴望,对世界未知领域探索的欲望。那种感觉无法表述,如磁铁、旋窝、黑洞。我合上眼睛任凭这种巨大的力量的撞击。我朦胧地意识到人、社会、历史发展的某种动因。后来,我的案头总摆放几本读不懂的外文原著。其实我根本读不懂,也不是充门面,而是我想寻找回那种感觉,却从未如愿以尝。
有时,您给我讲周易、道德经、左传、史记、论语及古典诗词,或是数学、化学、生物学、天文学、中医。您对周易有独到的见解。您认为:周易不是一本普通的占卜算卦之类的书,它是东方人哲学思想的结晶。世界是一个最大的迷,东方人试图用形而上的方式去解开这个迷;西方人则用形而下的方式(即将人与自身、世界对立起来的方式),就方式而言并无高下之分。现代人只重视看得见摸得着的“器”的存在,而忽视了形而上的“道”的存在,这是个错误,迟早会被纠正的。《易经》是中华民族最重要的文化遗产之一,总有一天中国人会意识到这一点。
讲到重要的地方您习惯撕一张烟纸写上几个字,有的是一句古文,或是一首诗词、一个公式、分子式、或表示关系的图形……我积攒了一大堆这样的纸条条,可惜在后来几次搬家中遗失殆尽,仅剩下几个夹在书本里:“玄之又玄,众妙之门。”“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唯风马牛不相及也。(注:牛走顺风,马走逆风,文中喻齐楚不相干也。)”。还有一首诗一阕词,即:“飘零风雨可怜生,香梦迷离绿满汀,落尽夭桃与秾李,不堪重读瘗花铭。”“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我至今不解其意。
一次,您在纸条上随手写了“睢”字考我。我看一看,觉得似曾相识,就试探着说“雎吧?”(我学过课文《唐雎不辱使命》)您说到底念什么?我犹豫了。您说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文科、理科、外语都是这样。学问来不得半点虚假和含糊,不能因为虚荣,爱面子就瞎蒙。做学问,做人都是这样。
还有一次我停放在门口的自行车被顽皮的孩子放了气,您从仓堋里拿出气管子给我打气。我打了几下,打不出气,便说气管子坏了。您问我在学校学过热胀冷缩的原理没有?我豁然醒悟——天冷气管子胶皮碗收缩了所以打不出气来。您说学问是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学以致用”,学习是为了用,不用的学问就像被闲置的书,没有一点价值。
您还通晓中医,常有人来找您看病,您就病人的病情给我讲望、闻、切、问,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相乘,辨证施治等。无论治好,治不好,您从来不收病人的钱物。我曾赶上好几次您拒收病人家属礼物的尴尬场面。
您对自己的过去只字不提。有一次我去上课,您不在,您老伴说您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要我在房间等您。我随手翻阅您书架上的书籍,发现几个陈旧,制作非常精致的小本本,都是外文,我甚至辨不出语种。想必是您的毕业证书,或学位证书。里边有您的照片。您穿博士服,戴博士帽。在那以前我从未见过博士服、博士帽,觉得怪怪的。您笑容可掬、温文尔雅,想不到落魄、邋遢的您年轻时竟是这般英俊。一本证书里夹有一份信函,落款竟是著名的大数学家华罗庚。当时您正在研究质数,就是后来青年数学家陈景润取得突破性进展的哥德巴赫猜想。您自制了一张质数图表,是用两整张牛皮纸粘接而成,有1M宽,1.50——1.60M长。表格做得极为细密、精准,我这1.5和2.0的眼睛也要拿上放大镜才能看清。您把表格拿到院子里的木工台案上给我讲解哥德巴赫猜想:1742年,德国数学家哥德巴赫提出的假设——任何一个偶数都能表示为两个质数之和。二百多年来数学家们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也没能最终证实,或推翻这个假设。(前苏联数学家史尼丹尔曼证明了,每个偶数都能表示为不多于300.000个质数之和。后来另一个苏联数学家维诺格拉多夫大大的缩短为四个质数之和。我国数学家陈景润又把这个结果向前推进一步。他的结论是:任何偶数都可以表示为一个质数和不多于两个质数的乘积之和。)
一缕斜阳透过冰霜融化的玻璃窗射进来,罩住喧嚣的尘埃——窗台上的鸵鸟形烛台、灰蒙蒙的一摞螺书、乳白色的搪瓷茶壶茶碗、玻璃杯、圆镜、木梳子、挡住融化的冰水的抹布、矩形炕桌上静静泛着幽亮的铜戒尺、砚台、墨块、笔筒、翻开的书本上的放大镜、书签……您急剧变化的薄唇、手势和动作、稀落的花发、干黄、清瘦的长脸、下滑的,一根细线拴住一端拦向脑后的老花镜、灯盏般闪烁的目光。舞动的手臂加重了尘埃的喧腾,串串古怪的音符撞击着纤尘,纤尘纷纷拥挤着钻进您的鼻孔、嘴巴。蓦然间我顿悟了“尘世”的含义。其实,活着的人是无法摆脱尘埃的纠缠,我头一回滋生出对生活的悲怆感。
刚学完第一册英语读本,也就是第二年秋天,我应征入伍去黄土高原服兵役。我去向您辞行,您送我几句话:
“踏踏实实地做事,堂堂正正地做人。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无论是顺利还是受到挫折都不要大喜大悲,要看远些。还有,要注意身体,身体是根本。”
我入伍后,您仍念念不忘我的英语,每次来信都抄有课文。最后一封来信里有这样一段英文:
“DIOGENES
Over two thousand years ago,there lived in Creece,in the town of Corinth,a man called Diogenes.He was known as Diogenes the Philosopher.Diogenes belived that men were most like the gods,or happiest,when they wanted nothing.
Diogenes lived a very simple life.He wanted neither a house nor clothing nor money.All he wanted was a tub in which he sat by day and slept by night.When he wanted to move,he just rolled his tub to a new place.
He had thrown away his clothing,and had only one coars garment.From his shoulder there hung a bag in which he kept his food.He used fingers as his fork,and a wooden bowl as his cup.
One day he saw a boy drinking water out of his hand "I don't need this bowl then either,"said Diogenes,and he threw away his wooden bowl,and so had still fewer things.
One day Alexander the great,who was a great king and who had conquered the whole of Greece,came to Corinth.He had heard many things about Diogenes.As soon as he came to Corinth,he set out to look for this wise man.
Digenes was sunning himself in his tub, but he didn't get up to receive the great king."Is there anything you want from me?I will give you whatever you ask"said the young king to Diogenes.
"Yes there is one thing,"replied Diogenes."Please step aside a little and get out of my sunlight."
This made Alexander's generals laugh.But Alexander said to them,"If I were not Alexander,I should like to be Diogenes."
五年的军旅生活把我从一个羞涩,身体单薄的半大小子变成了一个对生活充满自信而又身心健康的男人。复员的路上,我为您买了一件您最需要的礼物――助听器。然而,您却再也不能拥有那份听到声音的喜悦了。老鲍把那套英语课本转交给我,说先是您老伴病倒了,您端屎端尿侍侯了半年,走了。接着您又倒下了,才二十几天就追赶老伴去了。他去看望您,您把这套书交给他,要他转交给我。我问老鲍您留下什么话没有,老鲍说没有,该说的都说了。我接过课本,止不住热泪夺眶而出。老鲍告诉我,您老两口死后,街道把您的书全都卖给了旧物回收站,我在旧物回收站的书堆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两本法文著作,却看不懂。
不久,省、市、及北京相关部门来人给您落实政策。还有您在四川的那个侄子的孩子,一排四、五辆小轿车,好不风光。还给你带来了一笔补发的钱,给谁?您没儿没女。我坚持要老鲍带我去您的坟地。您的坟墓座落在半山腰的一大片坟茔地的东南角,没腰高的蒿草长满土包包,杂草中立着一个木牌,上边的字迹被风雨侵蚀得几乎无法辨认。
天空低沉、凝重;坟场颓败、荒芜。我望一眼一旁的高碑大墓,心想:活着的时候您贫困潦倒,死后又是这般凄凉,不禁鼻子发酸再次弹出悲怆的泪。我给您的坟墓薅薅杂草,添添土,把助听器放在您的坟头上。
李明德先生,当年曾居住在临江北门(大概是现在花山道口最北端)一处逼仄狭窄低矮的平房里。他曾经留学日本和欧洲国家,拥有数个学士学位,会五、六种外语,学贯中西,文理兼通。
《怀念恩师》写的是作者受教于这位老先生的往事。作者当时就读于临江一中,时常看到先生推着破旧的自行车走街串巷叫卖几分钱一只的冰棍,可见先生当时的那种尴尬与窘境。老先生的穷困落魄应该说是那个年代的悲剧,也是那时许多知识分子所经历过的磨难。
难能可贵的是,老先生虽身居陋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混迹于世,却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难掩其因学识修养而散发出来的智慧之光。作者受教于斯,开启了还懵懂无知的青涩小子的心智,使其萌发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对知识的渴望,对世界未知领域探索的欲望”。作者没事就去老先生的陋室,帮助劈材担水,余时便跟老师学习英语,或哲学历史。
进屋第一眼看到的是几种不同文字的书籍,这些书被搁置于屋内各个角落:搁板上、窗台上、箱子上、枕头旁,书籍与灰尘杂物相伴,老先生带着缺支腿的眼镜,躬缩在炕桌后面,事无挂碍的只管读他的书。
满屋子的书籍表明先生虽生活极度窘困而精神却是十分富足的。一箪食,一瓢饮而然安贫乐道,这也正是大多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惯常状态,不觉其苦,却以为常,因为他们可能更喜欢徜徉于精神文化世界里,去探索叩问那未知领域的种种疑问。作者跟先生学到的不仅是知识,可能更多的是被先生的为人和做学问的那种浓郁的人文精神所浸染。
《怀念恩师》给我们刻画出一位学识渊博,治学严谨,安贫乐道的一位老知识分子的形象。应该说,临江古镇的文化底蕴和传承,是与那一代知识分子的执着和砥砺前行分不开的。李明德先生堪为一表,是曾在临江古镇上空熠熠闪烁的一颗文化之星。
通过这篇作品可以看出,作者有较深的学识修养,这应该得益于恩师的教诲与熏陶。所以作者才能情润笔端,诉诸以墨,饱含深情的倾诉对恩师的怀念之情。作者词汇丰富,语言生动,感情饱满,细节真实入微,如画如刻,质感丰腴,突兀有致,把一幅年代久远的生活场景和人物活脱脱的再现出来。
《怀念恩师》堪称一篇难得佳作。
临江融媒
编辑:王丹
责编: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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