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木把

时间:2023-11-14 来源:临江融媒

作者 

1969年的冬天刚一落雪,生产队领导班子就开始研究进山里搞副业的事,项目是包山林伐木头。一天晚上队部召开了全体社员大会,百十口男女老少挤在炕上,地下,满满地。现场报名,当场由队长批准。我也赶紧报了名,政治队长说:“山里几个月,不能忘了政治学习,总的有个念报纸的!” 这样,我就被批准进了这由三十几个人组成的副业队,当了一名知青木把,临走时又到队部挑了十多张报纸带上了。   

大雪封地,正是“开套”伐木的好时候。队里包的木场在湾沟镇里面一个叫 “花石” 的地方,那里冬景很美,特别是雪后晴日里,真个是山岭初霁,雪涌千山,万树银花!但这里不通火车,外运木材靠大的拖拉机。山沟里的村屯就几户人家,有几排林业部门建的工棚子(大房子),冬用夏闲,落在那里 。

这次进山干活的社员里就我是个“雏把”(初进木场子,对一切都不懂的新人。),没想到一去队里就安排我干一等活:抓楞(抬木头,堆积木头码垛)。抓楞是挣工分最多的活,社员都抢着干,我能得到这样的活很高兴,心里想队里还挺欢迎我的,我绝不辜负贫下中农对我的信任,一定干好!不过抓楞是个纯体力活,抬木头时一般都是六个人一组抬,有喊号的大把领头,平地或踏着木跳板往上抬,几天下来我的肩膀就肿了,睡一夜第二天一放上杠特别痛,好在熬过痛苦期,半个多月二十多天压出来,麻木了,我也就适应了。

抓楞抬木头要会喊劳动号子。第一句:哈腰挂啦,唉,--嗨! 其它接号的人,马上必须高八度地喊道:唉!--嗨!--嗨呀!!这时掐钩必须要掐在原木上。接着:挺腰起啊,走起来啊,前面拐啊,后面摆啊,脚蹬稳啊,停下来啊,慢慢放啊,伴着深沉的接号声:唉!--嗨!,唉!--嗨!---一步步抬到地方,将一根根木头堆积起来。刚开始我还不好意思接号,喊号的训我:“你看你,腼腆的像个娘们!接准了,使劲喊!我可告诉你,不喊,喊不出声来,憋着气,容易压坏人,作病!”后来我喊的比谁都欢起,赶上唱男高音了。

那时干活两头赶黑:天刚朦朦亮就要出工,天朦朦见黑了才收工回来。特别是早上,一夜的寒冷,把跳板都撒上了一层厚厚的苦霜,哇白一片。踏在上面吱吱作响,滑。只好走小八字步,两脚向里死扣,精神格外集中,生怕哧溜滑倒。

那年月山场待伐的树木都粗,我们在林场伐的木头一般都在30——50公分粗,有的还要粗。也不知为什么,越粗的大家越爱抬,拿这些人讲话:“赶劲!过瘾!”。抓楞还有个特殊的规矩,一根原木如果六个人抬不动,就要下来两个人,由四个人抬。这四个人就像敢死队员似的,神情严肃,雄赳赳,气昂昂,喊的号子格外响亮!这时你站在楞下看吧,那被抬起的木头,就像射的箭一样,按大于45度的角度,一蹿一蹿的直往上去,很是壮观。这四人倍感自豪,大家也格外看重,当然这些人在评工的时候,要算头等工钱的。

正当我干的起劲,肩膀也压出来了,号子也熟练喊起来了,一天傍晚吃过饭,队长把我叫到伙房,语重心长地对我讲:“于子啊,要给你换换地方了!” “咋?我干的不好?” 队长讲:“你是知青,情况特殊,想来又不能不让你来,也不想得罪你。原来是想把你压跑了就得了,所以先安排你抓楞,没成想你小子越干越有劲了。你让让,俺这些人都是有家有业的,老婆孩子都张嘴等着呢!你一个单身汉,又没有搞对象,等钱用,就别争这个活了!”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队里压根就不希望我去。

细想,人世间这钱不是一个人挣的,饭也不是一个人吃的,换岗位就换吧。接着被派去干二流活:下件子和吊卯。下件子是木把行话,就是把原木条按要求尺寸截成一段一段的。吊卯,也是木把行话,就是理顺散乱在山场那些截好的木头顺山坡,小头朝运材的爬犁道,一般大头朝上,小头朝下,一堆堆放好,准备爬犁往山下拉。下件子有道道,不能完全按死数截,遇到疙瘩头,不够,也要从疙瘩头中间锯,以增大检尺数。(出数,队里占便宜。)

好景不长,干了半月,又不让干了。一位赶爬犁的崴了脚,让我去赶。我赶过牛爬犁送过粪,从来没赶过拉木头的疙瘩爬犁。(疙瘩爬犁是将10公分左右粗的桦树连根拔起,削去梢头和须根,留下其根部的疙瘩制成的爬犁,是牛运材的工具。)由于下山坡陡,路滑,雪地里“暗桩”多,拐弯处也多。有时是人勒紧缰绳,紧附牛身,人登两腿牛登四腿,人,牛,爬犁,木头一起往下滑。特别危险。我跟队长讲:“我眼神不够用,也不会绑爬犁扣子,干不了。”我推辞了,队长也答应了,但又一次给我找了新活----打丫子(清理伐倒大树的枝杈),这个活挣不了多少工分,社员讲话:“了了的工分!”

副业队社员住的工棚子都是大筒子房,屋内是对面大火炕,中间支着几个用大汽油桶改造的“王八炉子”。薄铁做的烟筒,直径有30多公分。两边顺穿几根8号铁线,上面有许多滑动的铁丝钩,这是为了晚上收工回来挂靰鞡,腿绑,裹脚布子等用的。(干一天活都湿了,烘干第二天好穿。)由于炕热,炉子烧的更热,晚上人们都光着身子只穿一个兜裆的小裤衩,个别的干脆一丝不挂。人们躺的蹲的,嬉戏说闹,侃大山。有的还拿着内衣就着灯光底下捉虱子,密的地方送到嘴边一边用牙磕,还一边唠嗑,旁若无人。满屋子弥漫着烤鞋烤裹脚布子 及晾乌拉草,脚丫子等各种臭味!特别是那满屋子的黄烟味更是呛人辣嗓子疼!即使是这样,人们依然是声高声低地笑声不断!我一开始也不习惯,不几天的功夫也就习惯了,跟大家一样也脱,脱个精光,也跟大家一样,打诨插科,说笑闹着玩。至于那读报的事,领导不催,我也早已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日常吃饭就是死面苞米饼子加萝卜或白菜汤,那时我年轻,一顿能吃俩饼子,好一斤多粮。不过有一件事却让我终生难忘:挨饿。临近新年元旦,一连数天的大雪封山封道,原本就不通火车,只有一条仅通拖拉机的道路也不通了。生产队送粮的牛车出沟到公路,经冰湖翻过老岭大山再到西川,湾沟,花园,才能到花石再到目的地。一时粮食送不到,林场干活的社员已三天不见粮食了。吃啥呢? 吃给牛添料的豆饼和工厂榨糖后的甜萝卜丝子。 甜萝卜丝子是开始来时带来喂牛的 ,不知队里是从哪里弄的,干干的,方捆,四方四角,砸下一块就能泡一盆,哇白!对上泡开的豆饼一起煮,可好吃来,特别香,一顿能吃好几碗。可这东西不顶事,到山上没干多久,肚子就饿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社员饿的都没劲干活了,一夜间把个队长急的满嘴燎泡,好在向林场借了点粮食才度过了难关。多年后想起这事,想重温一下,品品那难忘的“美味”,我到农村亲戚那里要了一块豆饼泡上,又切了些萝卜丝子,煮好吃起来,不但不香,也咽不下去。

这次副业项目直到阴历年根才结束。结算时每人按工分多少队里还配给一些豆油,我就分了近十多斤的豆油,这在那每月每人三两油的年月是很难得的一件事。

《孟子.告子下》云:“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知青岁月当了一次木把,对我来讲真的是一次锻炼!它培养了我吃苦耐劳的精神,也为我人生的将来能做一名合格的劳动者奠定了基础。

临江融媒

编辑:王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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