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鼠狼”遇奇记

黄先，男，30岁，向阳农机具厂采购员，独身。父母早亡,没娘管的孩儿，养成了他好吃懒做、遢遢邋邋的性格，一套衣服穿到身上年月不洗一回，仨、俩月洗次澡就不错了，又有腋臭，身上那股怪味儿顶风熏出若干米，黄鼠狼放臊啥味？跟他身上的味儿差不多吧？有人根据他身上的味儿，和“黄先儿”的谐音，就叫他“黄仙儿 ”，有人干脆叫他“黄鼠狼”，“黄皮子”。骂他呢，但他绝对不恼，满口黄牙一哧，乐呵呵地答应。

也有人提出疑问：农机具厂没人了？让这么个人当采购员？可厂长却说：“别人谁也不行，非他莫属！”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物质紧缺，拿着钱买不着东西的事儿太多了！黄先就行，一是因为他就那性格，你损他、骂他，他都不恼。二是他独具的“强项”，人家领导说没货，那是撵他走，他却笑嘻嘻地说，不要紧，我等！说完，在人家的沙发上一坐，在又脏又破的背包里掏出东西就吃，还去拿人家领导的茶杯倒水喝，吃饱喝足，往人家沙发上一躺就睡。他一来，捂鼻子还来不及，还要“长住沙家浜”？得！快批个条儿，打发他走了，赶快开门、开窗。就这样，别人办不成的事儿，他愣是办成了。

厂长不愧为领导，知人善任！不过，这次去唐山他就没办成事儿，那到怪不得他，因为他此去正好赶上“唐山大地震”！来回二十多天，厂里老担心了，他不但毫发未伤，还乐呵呵带回个娘来。从此，人变了，每天，收拾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腋臭也好了，举止也文雅了，人也勤快了，你道奇也不奇？

话还得从头说起，黄先出差到了唐山，来到人家厂长的办公室，推门进去，先满脸堆笑地问好打招呼，都是老主顾了，人家厂长一看，头皮都发麻，“黄鼠狼子拜年，你不用进来了，你要的货两天后提货，哪儿好玩儿，上哪儿玩儿去吧！”黄先一听，心中高兴，鞫了一躬，连声说了三个“谢谢”，回头就走，逛街去。黄先逛街，一不看景儿，二不买穿戴，一个人的工资一人花，“吃饱了，连狗都喂了”，啥好吃买啥，油条、火烧、大饼、麻花，一买就是一堆，吃不了，床头一扔，再上街，还买，晚上起来撒泡尿，也得吃上几口。这毛病好不好？好！黄先埋汰，能办事，好吃，救了三条命，咋回事儿？听我慢慢道来。

黄先捧着一大抱吃的，边吃边来到一家小旅店，这是他来唐山常住的地方，轻车熟路，服务员一看是他，捂着鼻子，甩过一把钥匙。黄先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拿起钥匙开了那间仿佛“只属于他的房间”，把手中的东西往床头一扔，倒头就睡。半夜，服务员领来一人，推开门，只说了一句话：“就这屋，能住你就住，别无房间。”说完，回头就跑。那人捂着鼻子，紧皱着眉头，想走？这深更半夜的还能去哪儿，不过，这人好象早有准备似的，放下背包，取出一个小瓶：来苏儿！打来半盆水，兑上来苏儿，四处一洒，立竿见影，屋里的味道变了。他又打来一盆水，喊醒黄先，命令似地说：“洗脚！”接着拿出纸袋把黄先堆在床头的“零嘴儿”装好，好家伙，装了整整三大纸带！放在床头柜里。来人的这些举动，把黄先羞的满脸通红，他坐在床上，两只脚插在盆里，一边两脚互相搓着，一边和来人聊了起来。那人姓吴，51 岁，机关工作人员，来唐山搞外调，此人天性爱干净，甚至到了“洁癖”的程度，天知道却和一个与自己天性截然相反的人住到一起了！没有办法，与人方便，还不如说是与自己方便。也是旅途太辛苦，说着，说着，老吴睡着了，黄先一看，好哇，两脚跟一使劲，把洗脚的盆连同洗脚水一块儿推到床底下，拿枕巾擦擦脚，倒头又睡，这一睡，“震惊世界”的大事儿发生了！

1976年7月28日凌晨3时42分56秒，唐山大地震！24万多人，从入夜睡下就再也没醒！黄先和老吴在房屋倒塌的轰鸣中被惊醒了，身边到处是断橼瓦砾，所幸，没有大伤，捡捡身边的瓦砾，搬搬断橼，人滚到了床下，奇迹，床下竟有一块活动天地！喊声：老吴，那边答应；叫声：小黄，这边回答的声音还很大，两床之间堆着“一座山”，近在咫尺，两人唠嗑，就在耳边，却又远在天边，不能相见！黄先问老吴这是咋地了，回答说是：地震；再问咋办？回答说是：等救援。

漫长的一天开始了，老吴不愧为是有学问的人，给黄先讲起了什么是地震和地震给人类带来的灾难，以及人类从古代开始的地震预测等等。黄先这个仅有小学文化的人听得入了迷，恳求老吴当自己的老师，多给自己讲点儿知识。在这个时候还能干什么，有个可以唠嗑的机会，真是难能可贵，死活尚且不知，还拜什么老师？不过，古人云“朝闻夕死”也是好事，于是，老吴就打开了话匣子，从《诗经》讲到鲁郭茅，巴老曹，从天文地理讲到古今中外的逸闻趣事，一个不收费的讲师，一个不花钱的学生。

第一天，老吴还挺精神，第二天，饥渴难耐，第三天，极度虚弱。他不时听到对面有，咯嘣咯嘣吃东西声，哧溜哧溜喝水声，哗啦哗啦撒尿声，呼噜呼噜酣睡声，还有，拌拌咔咔的古诗吟咏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窍淑女，君子好逑。”这可是老吴教给他的呀。

老吴问他在干什么，他说在吃麻花、喝水。老吴说，你吃麻花我知道，水是那儿来的？他说，就是那盆没倒掉的洗脚水。老吴想到他那臭脚，立马一阵恶心欲呕，喝这水？这刺耳的声声，真是“婶”可忍，“叔”不可忍！不仅大怒道：“你这个懒鬼，真真孺子不可教也！”黄先嘟囔着说：“你给我讲生存之道时，还说在沙漠里尿水都是好的，又没叫你喝，发的那门子火呀！”

好长时间老吴没说话，现在不吃东西还可以坚持，就是这口渴实在难捱，想到自己每到了办公室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品着香茗，那惬意甭提了！现在没有香茗到也罢了，有白水也行啊。老吴也知道黄先说的没错，那就跟他要点儿“水”喝？不行！喝一个埋汰鬼的洗脚水？这还是我老吴吗？

又过了两天，老吴在昏迷中仿佛听到有瓦砾的响动声，是救援到了吗？老吴一下子来了精神，可仔细一听，响动声来之那边。原来，黄先为了救老吴，这两天坚持往老吴这边抠洞，抠了塌，塌了抠，终于抠出一个比脑袋大不了多少的洞，手伸过来了，急切地摸到老吴的嘴，硬是将那手指塞进老吴的嘴里，老吴尝到一股咸咸的液体味道，黄先在那边急切地说：“吴老师您使劲吸，我的手擦过了，干净！”黄先是用自己的鲜血来救自己啊！老吴极为感动，求生的强烈欲望终于冲破了“自命清高”的堤坝，他虚弱地说：“给我那水！”黄先一听，高兴极了，可一转念，又犯了愁，连个杯片都没有，这水可咋送过去呀！老师就是“老师”，老吴说：“你这笨家伙，你不会用嘴？”黄先赶忙吸一口水，再嘴对嘴喂给老吴。

一口水下肚，仿佛一股清泉，缓缓流进干涸的焦土，又几口水进肚，还吃了块饼干，老吴觉得好多了，他很感激这位小黄，如果是在平日，一张满口黄牙的臭嘴含着那人洗过臭脚的水，还嘴对嘴让自己喝下去？就是打赌赢十两黄金，老吴会干？人哪，还是走到那步说那步话吧。

十天过去了，水和干粮，两天前“断顿”了！在绝望中，黄先似乎“大彻大悟”了：自己恐怕上辈子就是“饿死鬼”脱生的，所以，这辈子还要饿死，下辈子还会这样？既然是恶性循环，死活也就无所谓了。老吴最难割舍的当然是妻子儿女，但，口头上还是革命事业，他对黄先的遗嘱是：你必须坚持活下去，把我老吴辛苦的外调材料交给他所在的单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好言相劝小黄出去后用功学习，为革命多做贡献。

第十一天，黄先在迷迷呼呼中，仿佛听到上面有瓦砾的搬动声，还有哭泣声，到底是年轻人耳朵灵，那还是个老妇人的哭泣声呢！他遂用尽力气喊道：“救命啊！”上面那老妇人停顿了一会儿，突然，她发疯似的喊道：“来人那！来人那！我儿子没死，他还活着，就在这里！”不一会儿就听到一大群匆忙跑来的脚步声和急切的瓦砾搬动声。外面的人对着里面喊，里面的人也喊，有救了，用不着再节省体力了。两个多小时，解放军用手搬走了多少瓦砾，谁也无法说清，黄先和老吴被挖出来了！

老妇人扑在黄先身上，“儿啊，儿啊！你要是死了，娘也不活了！”哭得伤心极了，有人说：老大娘死了儿子，心疼的疯了，眼睛几乎都哭瞎了，这是认错人了。一位解放军军官为了将伤员尽快送往医院，就上来劝老大娘，可是，老大娘坚定地说：“没错！是我儿子，我眼睛不好使，但是，我鼻子闻出来了，孩子有腋臭，这混小子，娘给你治好了，咋就又犯了呢？”早早失去母爱的黄先，被老大娘感动了，患难与共的吴老师不是跟自己说过吗？，给予自己生命的是母亲，要是没有老大娘找儿子，自己和老吴就不能活着被救出来，是老大娘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老大娘失去了儿子，自己又没有母亲，谁都痛苦，干脆，认个娘！想到这儿，黄先高声地喊了一声：“娘！咱们回家去！”老大娘喜得满脸是泪，连声说：“哎，好孩子，回家去，娘背你走！”说着，就上来抓黄先的胳膊。黄先与老大娘抱头痛哭，这是喜庆的宣言，是人性的赞歌！在场的人都感动得流下了热泪，极端虚弱的老吴也如铅哽喉，他挣扎着伸出手，翘起拇指。

黄先被送到急救中心，输了液，感觉好多了，心里惦记着工厂，就闹着出院，医生又强留了一天，见没什么事儿，也就同意了。临走，老吴拽着他的手，久久不肯放开，感谢小黄救了他。黄先则一本正经地说是老吴救了他，要不是老吴那天晚上打来水，还逼着他洗脚，就没那盆“救命水”。老吴赶忙捂住黄先的嘴说：“恶心！你小子敢把那秘密说出去，我揍扁你！”黄先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依依不舍,挥泪而别。

有了娘，黄先的家硬是从“鼠窝”变成了整洁的温馨之窠。娘烧好了水，扒光儿子的衣服，浑身无遗漏地一顿猪毛刷子蘸面碱水，刷去了他身上的陈年老泥，又买来草药，又洗、又熏，愣是把黄先的腋臭治好了，这有娘和没娘就是不一样啊！黄先的外貌变了，性格也变了，他每天都早早来到厂里，拖地板、扫院子，勤快得像个刚过门儿的小媳妇。在车间，车、钳、铆、电、焊，啥技术都想学，啥活儿都愿意干，有时间，就坐下来看书，有了问题就写信问老吴。年终，厂里评先进，黄先破天荒捧回了个大红奖状。

黄先的奇遇传遍了半座城，黄先下班回来一进门，总是亮着嗓门喊一声“娘”，半条街都听得到。开了支，回家立马交给娘，出差回来，总是不忘给娘买好些吃的、用的，这，几乎每天都有逸闻趣事传到街坊的耳朵里，也就不断有来探奇的中老年妇女，于是黄先的“亲属储蓄卡”里，不断地增加着姑母、舅母、姨娘、婶娘等长辈，这长辈可不是白当的，是要帮助侄儿介绍对象的哟。

黄先孝顺，人品好，有工作，身体好，不抽烟，不喝酒，又没脾气，不久不仅有了对象，还闪电般的结了婚，一年后，连儿子都有了。这红火温馨的小家，真的令人羡慕啊。可是，好景不长，一次，黄先公出，却传来“因公殉职”的噩耗！厂里派人在当地火化了遗体，回来厂里开了追悼会。老娘经不住再次失去儿子的打击，含悲去世，媳妇每天是以泪洗面。谁知，事过七、八个月后，一天夜里，黄先回来了，一敲门，差点没把媳妇吓死！咋回事儿？有时间，咱们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