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领导的“开场白”
编号：77
市文化局金桔局长是位典型的“无知少女”（无党派、知识分子、少数民族、女干部），前不久，局党组书记到站退休，吴威就被调到局里做书记。
按照局内的传统，每逢有主要领导履新，头件事就是召开全系统干部大会，新领导不仅要在全体员工面前亮亮相，还要跟大家讲几句，也就是要有一个“开场白”。
金桔局长对吴威说，吴书记，明天我们开会？
吴威笑笑，说不急，我对文化工作是门外汉，你容我点时间。
金桔说，也好，你抓紧准备着，准备好了，我就给你打场。
吴书记每天都很忙，除了熟悉有关资料，就是抽空到下边转。这一日，他从下属的一个单位调研回来已是中午，他本想回办公室，但抬腕看看表，才发现已到吃中饭的时辰。
从食堂吃饭回来，吴威就看到局办主任和一个工作人员正候在金桔局长办公室的门外，门虚掩着，从门缝往外涌出缕缕的烟气。吴威就有些纳闷，金桔局长素常最烦吸烟，这在整个区机关是出了名的，今天是来了何等人物，让她能破大律在办公室内吞云吐雾呢？
吴威禁不住问，有客？主任苦着脸，是上访的，上午九点就把局长堵屋里了。
吴威吃大惊，上访不去信访办咋访到局里来啦？
主任苦笑，吴书记，你新来，是咱局下属歌剧团的老职工，老老年的旧账，难缠着咧。
吴威过去管过信访，理解这难缠是啥滋味。思忖一下，掏出200元钱。现在食堂过点了，你安排照人头买几盒方便面。
主任问，上访的也有份？
吴威说，上访的没份，单你们几个咋吃？再说了，好歹也都是一个系统的老职工嘛。
主任没接吴威的钱，转身找人安排去了。
吴威推开金桔的门，扑面而来的烟草味将他呛个倒仰。屋内有二十几位都虎着张脸，正与金桔呈相持状。烟雾下的金桔局长一张俏脸紧绷着。
吴威对金桔眨眨眼，政府办通知，让你马上去开会。金桔舒口气，直起酸麻的腰欲往外走。那一干人见状，呼一下就把门给挡上了。
吴威对堵门的说，这就不对了，局长去开会，不能堵门不让她走哇。那些人听罢，马上就冲着他来。我们找局长反映情况，关你啥事，你是干嘛的？
我是局党组书记。
书记？都听说是局长当家，你这个书记说了算吗？
我们是民主集中制，遇到大事，都是班子集体拿主意，书记和局长的意见还是占大头的。
看那伙将信将疑，吴威赶紧加一句，我让办公室买了方便面，我那屋里有开水，上访也不能饿着肚子是不？我中午有空，你们正好边吃边跟我叨咕叨咕。
那些人你瞅我，我看你的，一个秃顶、看起来年长些的说，也是。书记代表党，该让他了解了解。咱是解决问题来的，又不是闹事。
送走上访的人，吴威的脑袋还乱轰轰。应该说，上访的诉求弄清了大其概。10年前歌舞团率先破除大锅饭，搞体制改革。当时因文化市场需求旺盛，歌舞团走的又是轻骑兵的路子，走乡串户地着实火爆了一阵子。不仅减轻了国家财政负担，丰富了城乡文化，演职人员的收入也大大提高。可近几年，市场需求发生了变化，特别是网络在广大城乡的普及，人们的趣味和审美需求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歌舞团的演艺市场受到了强力冲击，以致本来自诩为高雅艺术的歌舞就连掉价到给百姓婚丧、嫁娶、祝寿等红白喜事上也竞争不过那些草台班子。在勉强挣扎了一段时日后，只得溃败下来，返身到政府讨生计。
10年后，物似人非，市领导、局领导换了好几茬。并且当年改革有政府纪要，歌舞团转制白纸黑字。所以到文化局这儿找了几次，也是新官难理旧政。
吴威给调研处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处长老张，吴威突然想起老张先前当过歌舞团团长，就跟他提当年歌舞团改制的事。老张在那边叹口气，吴书记，听我一句劝，这事不那么简单，能不管就不管。
吴威也叹口气，这不赶上了嘛，能管不能管两说着，但起码先把情况弄清楚，昨天乱哄哄七嘴八腔，好些过节没说清。
吴威去了调研处，跟老张等哥几个聊了好一阵子。回来便径直去了金桔办公室。
金桔见吴威进门面露感激，说若不是昨天吴书记出手，这些人不定要死缠乱打到啥时候。
吴威摇摇头，谈不上出手，就是赶上了。不过我还是担心，这事如不认真解决，恐怕还有下回。
金桔对吴威说，歌舞团改革，那是板上钉钉的事，白纸黑字，有据可查。再说了，那时候钱好赚，他们就猴急的翻跟头打把式地跑了，现在日子不好混了，又回头找政府要饭吃，天下哪有这等好事便宜他！
吴威告诉金桔事情不像她说的那般简单，这里头还有许多过节和细情在里面，如果简单应对，恐生事端。
金桔笑了，说吴书记你多虑了，这些人上访也不是一天两天，领导都换好几任了。再者说，局里现在都忙翻了，目前最大的事就是筹备“国庆汇演”，眼下我们还拿不出硬核的节目，为这，刚才宣传部还来电话让我马上去部里汇报呢。
吴威再想开口，金桔把话拦过去。吴书记，我这就去宣传部，上访这事等我们忙完汇演的事再说吧！
自打上次上访的这拨人走后，局里真就消停了好些日子。吴威就合计，也许我这真是有点杞人忧天？但心里还是有点不落底。
一次办公室主任来他这儿说事，他就问起上访的事。主任说，不是没来，而是局里采取了防控措施。金桔局长接受上次被堵的教训，严令办公室，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旦发现上访人员，能堵则堵，堵不住必须第一时间通知领导。
一次那群人又来上访，没堵到金局长，到他门前敲了两下。老吴刚要起身，人家就不再敲了。就听一个声音说，都躲了，什么书记局长的，没一个为咱老百姓想事的。
老吴的心像被揪了一下，脸上热辣辣的，心内惶惶地干啥也拢不住神。他索性站起身去了调研处。
调研处内，几个老计伙正围在一处听老李说戏。老李是原剧目室主任，虽从主任的位置上退下，但还是笔耕不辍。众人见书记来，纷纷起身打招呼。老吴摆手，让他们继续。听了一会，吴威心内有事，就薅老张的衣襟。
吴威又问歌舞团上访还未弄清的一些细节。老张打个咳声，我真服了你了，吃一百颗豆也不嫌腥。人家金局长那态度明摆着，现如今都猪嘴往前拱，谁还属鸡的朝后刨？
吴威“噗呲”一笑，这猪呀鸡的我没想过，把事情弄清楚总不是坏事，该解决的，恐怕靠拖也拖不过去。
正说着，吴威的电话就响，是局办公室主任急切的声音。说上访的在局里没找到领导就奔了市委。可有一个没走，还爬上了楼顶，说是不给解决问题就跳楼。现在楼底下围了好多人！
吴威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我马上就回去。另外，第一时间通知金桔局长！主任说，金桔局长一清早带有关处室去县里检查“汇演”的事去了！
吴威顾不得再说，疾步往局里奔。跑出两步，又折回身，拉起老张，一道往回跑。
文化局是一幢五层小楼，楼外已拉起了警戒绳，警绳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都抻着脖筋往楼顶够。楼顶上，一个看似六十有余的老者脸朝街面坐在楼顶上，两条腿在楼檐下当啷着。老者满脸悲戚，削薄的身体随风摇动......人群随老人的一举一动禁不住发出阵阵惊叹，有媒体扛着长枪短炮拍照、扫描，警察们在竭力维持着秩序。
老张一把拉住快要跑吐了的吴威，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楼上那个就是我刚才和你讲过的打鼓的老孙头。然后，腿一软，趴在台阶蹬上就捯起气来。吴威想起这老孙头就是上次来局里上访的那个秃顶老头。
楼顶上，办公室主任和几名警察在离老孙头几米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劝说他不要冲动。老孙脸朝天空，喃喃自语，找市里，说让局里解决，找局里，局长不给面见，书记话说的好听，可不见真章。想去省里讨说法还拦着不让去，让老百姓还有啥活路呀！
谁说没活路？吴威一步跨上楼顶，气喘吁吁。你孙明举，歌舞团打架子鼓的，人称老孙头。十年前团里机构改革，你在家里生病，当时工作不细，没征得你意见，就把你随大帮给改了。病好后你不知就里，就跟着团里走乡串户去演出。那时候效益好，也就没把这事往心里去。你们团与你相近的情况还有几个，我说的对不？
老孙头脑袋猛地掉过来，两条腿随着身子也顺到楼顶上。他张大两眼直盯吴威，我没听错？
当然没听错。这事有错在我，事办的拖沓，让孙大哥上火了。我向老哥检讨，同时还恳请老哥容吴威点时间，将事情彻底搞清楚。
老孙头眼泪哗哗地就淌下来。吴书记，听你那意思，我跟旁人不同的情况你真格了解？
吴威点头，我刚才正跟你老团长了解你的事呢。
这时候，老张两腿颤抖地爬上楼来，他指着老孙头，你这个老东西，人家吴书记方才还在我那儿调查你的事呢，你可倒好，折腾楼顶上了，你咋就不学那孙猴子上西天？
老孙头双腿“一屈，扑通”就跪在了吴威面前。
吴威赶紧托老孙头起来，可双膝一软，自个也跪在了地上。吴威感觉浑身像被这楼顶的风抽干似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他盯着老孙头那沟壑纵横的老脸满心愧疚，他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吴威将歌舞团体制改革的调查报告反复看了三遍，又对一些细枝末节进行了深抠核实，这才长出一口气。连日来，他带领有关人员马不停蹄地找当事者和知情人开座谈会，个别谈话，还细致翻查了有关的档案、文件。应当说，吴威对这份报告已是了然在胸。
虽然参与上访的21人，而当年机构改革所涉及的达四五十人之多。老吴不单纯就上访解决上访，而是下了番笨功夫，对当年的机构改革全方位进行了摸底排查，精准地对剧团改革的不同情况进行了归类。这其中，大部分人员当时都自愿参与了改革，并且也按政策履行了合同拿到了补偿；有一些拿到了补偿，但没在合同上签字；还有的虽签了字却并未拿到应有的补偿；而像老孙头这样既没签字又未获得补偿的是极少数。老吴对此等情况按照政策规定分门别类提出了处理意见，特别对上访者和没参与上访的都一视同仁，既避免了当下流行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和老实人吃亏的弊端，也不会按下葫芦起来瓢，体现了公平正义原则和实事求是的精神。
吴威拿起报告去找金桔，刚出门，从金桔的门里走出剧目室主任等一干人，个个都苶头搭脑的。吴威就问，怎么，剧本还不过关？那几个摇头叹气，可不，方才局长还把我们好一顿尅，说我们平时都人五人六的，到正经用时，都成了银样蜡枪头了！
金桔推开吴威的门，将手里拿的报告向老吴扬了扬，我没意见。吴威说，那就开班子会，通过后就由你向市政府汇报。
金桔说，这事从头至尾都是你抓的，还是你来汇报吧。
吴威摇摇头，报告弄出来了，我老吴就到此为此，你是一局之长，你汇报正宗。政府如批准这个报告，下面还有许多跟劳动、人事、保险、财政等部门打交道的事，你金桔出马一个顶俩，我这书记协调这事可不行。再说了，我也这大把年纪了，你忍心让我这老头子低眉顺眼地跟那些小年轻的递小话？
金桔见老吴说的诚恳，便不再推脱。
说完事，金桔还是不走，一会儿问吴威平常喝什么茶，一会又问吴书记跟系统干部见面的大会何时开？
吴威心内就划魂，这丫头肚里一定还有啥话。索性就问，金桔局长是不是还有啥话想说？
金桔的脸“喷”地就红了，她咽口唾沫，语气很诚恳。吴书记，我就是想跟你说，你那跟群众见面的“开场白”不用成本大套，就给大伙讲讲你如何处理这次信访就成。其实，吴书记履职后处理的头件事，无形中已经给我上了一堂课，它是一把尺子，量出了我俩在实事求是、群众利益问题上的差距......吴威忙摆手。你可别忽悠我，我没你说的那样好。那天在办公室跟你说上访的事，被你闪了，我这老脸还有点挂不住呢！
金桔就咯咯地笑，弯下腰身，妹子在这儿给书记大哥赔礼啦！
吴威就问金桔节目汇演的事。金桔局长脸上复现了阴霾，她叹口气，真不好意思再拿这事烦你，这几天我跑了一圈，各县区报送的节目都有模有样的，反倒是咱市里挑大梁的剧目却不过关，关键是剧本不硬。
吴威就说，前些天我去调研处，见剧目室老李搞了一个本子，是以咱市委老书记为原型，带领全市人民锐意进取大干快上，最后不幸因公牺牲的事。不仅情节感人，情感戏也丰厚；表现形式也挺出新，主打话剧，期间还穿插有歌舞、诗朗诵、穿越啥的。我看老张他们几个讨论的挺热烈，我听了几嘴，还满有点意思呢。
金桔双眼倏地一亮，那太好啦！这个剧本能行，不仅解了这次“汇演”的难题，还能将老歌舞团那些骨干用起来。兴许为下一步破解艺术团体再振兴的难题趟出条路子来。
老吴不禁击掌，为年轻的金桔局长，也为自己的开场白找对了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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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丹
责编：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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