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编号：175
1.一壶酒，一场童年的噩梦
都说父爱如山，而我的父亲却是一座让人窒息的山。嗜酒如命的父亲，让我不敢靠近，更不敢稍有顽皮，我怕他一脸威严地训斥我，更怕他酒后跟母亲吵架发狂摔碟子摔碗。每当饭前父亲提起酒壶，一场噩梦就有可能降临，我胆战心惊，低着头赶快吃完饭离开饭桌。
酒后的父亲让人害怕，跟着父亲干农活更是一种煎熬和痛苦。我无论怎么努力，总是不能让父亲满意，父亲常常借着酒劲在田间地头暴跳如雷。父亲一边示范，一边讲着锄草松土的技巧和要领。只见他半弓着腰，锄头伸出一米多远，往回一拖就锄开一大片，锄头再推回去，只见土块和杂草的根土全部被碾碎，另一面的垄帮再一拉一推，然后锄头在垄顶的苗间左一下右一下，一小片就锄完了。苗根的杂草只需用锄尖一剔，便可剔除，那是又准又快还不伤苗。杂草已被平摊在垄沟，太阳一晒，即使下雨也很难存活。父亲手中的锄头左右翻飞，一气呵成，一拉一推一剔，一大片杂草满地的地块，很快就被铲得干干净净，土层变得疏松、平整。
我跟在父亲身后，不断努力地效仿、练习，我大汗淋漓，手忙脚乱，不是落下了草就是锄断了苗。父亲看着远远落在后面的我那蹩手蹩脚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咆哮道：“你那不叫铲地！那是刨草，土也松不开，草也铲不死，一场雨杂草就全活过来了。庄稼地的活干不好，将来靠什么吃饭！”
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学会了趟地，虽然犁杖提起来比我还高，但是老黄牛听话，我可以驾驭得了，我这么小就学会了扶犁趟地，父亲也不会因此夸奖我，喝了酒就骂我：“你啊，啥也不是！你看你趟的垄曲里拐弯，还翻不起土，种子能扎下根吗？地头地脑也趟不起来，比你大哥差远了，真不是个干活的料！”
父亲最大的乐趣就是喝酒，酒后必然要谈古论今。他没有文化，但是知道的历史典故和英雄故事却不少：什么桃园三结义，岳飞精忠报国、薛仁贵征西……以及杨靖宇、赵尚志等抗日英雄事迹更是如数家珍，仿佛亲身经历一般，每当说到精彩处不由得眉飞色舞，激情澎湃。这些故事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就是英雄豪气，可以看出父亲的心里对英雄们充满敬佩之情，也许每个男人的心里都有一个英雄的梦想吧。
每当我干活偷懒或不珍惜现在的好生活，他就不厌其烦地讲起过去那些苦难的岁月，关于父亲的经历也便在一次次茶余饭后的唠叨中，一点点串联成一部宏大的历史画卷。父亲的童年在解放前的战乱年代度过，打小参加过儿童团，打过日本鬼子。青壮年时，经历过闯关东、人民公社、大帮哄，那段时间开荒辟地，大修梯田，现在家乡附近的田地还保留着当年兴修的梯田，满山遍野纵横的梯田成为乡村的一道风景。那时，生产力低下，没日没夜地干仍然填不饱肚皮，树皮、草根、苞米骨头、谷糠、豆荚皮都粉碎了做成干粮吃，那时的饭还不如现在的猪食狗粮。农民一年四季闲不着，春夏秋农忙里，早晨顶着满天星星就去田里出工，晚上摸着黑回家。冬天甚至三九天也不会闲着，照样天不亮就爬起来，上大山林里去给生产队伐木头，那时的温度常常零下三十多度，干着活，嘴巴冻得说不出话，眼泪都结了冰。
每当讲到这些艰苦岁月，我都能看到父亲干涩的眼睛里蕴满了苦涩的泪水，他浑身无穷的力量和不怕艰难的韧劲，都是这些苦难岁月磨砺出来的。他说经过包产到户、改革开放，生活越来越好了，你们有什么理由怕苦怕累。只要付出劳动就能吃饱穿暖，这不是最大的幸福吗？
父亲一生勤劳肯干，起早贪黑，没有远大梦想，吃饱穿暖足以。可是在父亲眼中，我一点也不争气的，庄稼地的活赶不上大哥，学习赶不上考上了中专的二哥，嘴皮子赶不上邻居家的小伙伴……用父亲的话说，干啥啥不是，拙嘴笨舌的，别指望将来有出息了，挣口饭吃都难！
2.一壶酒，一程苦涩的青春
时光飞逝，转眼，父亲老了，而我也在人生的道路上跌跌撞撞，百般不顺，真应了父亲的断言。我虽然拼命考上了中专，曾让父亲一时扬眉吐气，但是毕业后找不到工作，在社会上颠沛流离，下矿井、在饭店端盘子、蹬三轮……父亲本以为我考上学，将来能吃公家饭，出人头地，没想到我竟然混成一个让人嗤笑的模样。
在兜兜转转的人生中，我无奈地回家种田。父亲颜面尽失，每日借酒浇愁，喝多了就会骂我没出息：“真是从小看到大，打小就干啥也不行。”
后来传统农业在慢慢被淘汰，农药、化肥、播种器等让大字不识几个的父亲感到无所适从，我逐渐成为父亲的主心骨。新型的农业劳作模式下，锄头镐头已经渐渐束之高阁，再好的铲地技巧在除草剂的普及下，也失去了作用。但是我上了十几年的学，而且体格单薄弱小，和真正的庄稼人相差太远。别人家几十亩上百亩大片的农田，每年能收入上万斤大豆，两三万斤玉米，而我因为考上中专不是农村户口了，已经没有土地，只有靠父亲年轻时开垦的十几亩山坡地，每年收粮不足别人家一个零头。粮食满仓成了父亲和我梦寐以求的目标。
2003年，我在乡里的硅藻土加工厂找了个三班倒的活。我一边打工一边在家种着十几亩地，工厂下班回家后就抓紧在农田里劳作。父亲老了，但是他一生赖以为生的土地并没有被抛弃，父亲苍老的眼角有了一丝欣慰，我最终还是成了他的依靠。每当我下了班在农田里劳作，父亲也会跟在我后面力所能及地干一点。快到饭点，也不忘催我：“赶快回家吃饭好睡一会，半夜要去上夜班啊。”晚饭后，父亲半睡半醒着，半夜十一点多，准时把我叫醒去上夜班，临走，不忘叮嘱我：“道黑，骑摩托慢点啊！”
由于家住大山深处，离乡里工厂十七八里地，上夜班或天气恶劣的时候，我经常住在厂里，没有宿舍，只能躺在车间或库房的产品垛上凑合一夜，半夜常常冻醒。父亲问我住哪里，我非常得意地说：“睡在产品垛上啊，刚从大窑里烧出来，比炕头还热乎！”
再难的工作、再苦的生活，我都可以熬过，但是我如此守在大山上，娶媳妇成家成了最大的难题，父亲愁坏了，托人四处说媒。但是我既不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庄稼汉，又不能在外闯荡出一片天地，最致命的是三级残废的小个子还戴个近视眼镜，在农村只能让人嘲笑，怎么会有哪个姑娘看上我！
父亲和母亲为此愁白了头，看着父亲渐渐苍老，我常常感到心酸。父亲一辈子争强好胜，不管是种田还是种菜，不管盖房打炕，还是砌墙垒砖，哪一样都是被村里人竖大拇指的。父亲从小就努力培养孩子成为一名合格的庄稼人，把农活干得漂亮，让庄稼长得茁壮，要让村里的人看得起；后来供我上学，又期盼我能走出大山出人头地。虽然从来没有感受到父爱，但是父亲一直在用一种庄稼人独特的爱来培养我。
我唯有努力种好田，用满仓的粮食让父亲开心，在看不到希望的生活里，我突然理解了醉酒的父亲，生活如此悲苦，何以解忧？唯有饮酒！劝父亲戒酒就像一场战争一直在我们家上演，从小我就被姐姐们警告：千万不要喝酒，千万不要像父亲一样贪酒上瘾。不幸的是，我无可救药地恋上了喝酒，准确地说是恋上了喝酒的感觉。我曾经和哥哥姐姐们不厌其烦地劝父亲戒酒，如今我却经常买酒回家，陪父亲喝酒。父亲开始有了期盼，盼我回家买回家一桶小烧，有了酒，心里也就踏实了。我下班回家经常买鱼买肉，亲自炒几个菜，陪父亲喝上一壶酒，母亲也会喝一盅。
我始终无法改变我卑微的命运，穿梭在大山和乡里的山路上，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我的青春年华似水流逝，母亲叹气，父亲顿足，乡邻嘲笑。只剩一壶酒，陪伴我这一程苦涩的青春。
3.一壶酒，一场梦的期待
工作没有希望、生活充满艰辛，我顿感人生迷茫，却无人诉说，寂寞的夜晚，我把心里的痛和人生的迷惘写在纸上，再上网吧或在单位的电脑，敲打成文字发到文学网站。也就是在那段时间，我学会了电脑。写作成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救赎了我迷惘的心，我更不甘心读了十几年的书，却辜负了父亲让我走出大山的梦想，他虽然每每酒后必骂我读书无用，但是我能读懂他的骂声里有多少惋惜和期待，有多少不甘心的挣扎！
此时唯有文字可以贴近我的心灵，对我不离不弃，我暗暗下决心要靠写作改变命运。可是成为作家是多么遥远的事情，网络文学也不过是一种精神的寄托，写作多年除了浪费一摞摞废旧的本子和电费，我一分钱稿费也没赚回来。父亲半夜一觉醒来，看我还趴在那胡写乱画，就破口大骂：“大半夜不睡觉，在那浪费电！明天早上起早去地里干活啊！”
在单位，科长知道了我写作，常常耻笑我，你说你天天着了魔似的，写那些狗屁文章有什么用！我无地自容，我知道我种地可以收获粮食，可是我写的文字，鸟用没有，但是我不甘心啊，为什么别人写作可以成为作家改变命运，我就不行呢？我一定要坚持下去，就算“天生我材必有用”只是一种心理安慰，我也不想放弃。
我不停地在人生的道路上挣扎，找市里的人事局打听中专毕业生安置情况，也曾参加成人高考，但毫无疑问，都无果而终。种地、打工、卖菜、喝酒、读书、写作，我活出一个四不像的人生。苦闷中，借酒浇愁，常常喝到酩酊大醉，我竟然成了我年少时憎恶的样子，父亲只道是我继承了他的癖好，母亲阻止我喝酒，父亲劝解道：“喝点吧，干活累了，喝酒解乏！”如果我酒后萎靡不振、酩酊大睡，父亲一定会劈头盖脸一顿骂：“太阳老高了还不去地里干活，年纪轻轻怎么这么没有精气神，你是一个男子汉，天大的事也要顶起来！”
当夜深人静，我陷入一个人的世界，读书、背诗、写作，一个人在文字里舞蹈。一日读诗，读到韦应物的一首诗：“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人。恓惶戎旅下，蹉跎淮海滨。”这便是现实的人生吧，怀才不遇也好，悲伤落魄也罢，一壶酒足以慰藉一生的艰辛劳顿！
在乡里打工的几年，我从车间苦力转到质检室学习质检，后来升为质检班长。2009年秋收后，一天厂长找到我说，老板想调你去市里的销售部工作，你回家跟家里人商量下。这个消息来得有点突然，我一时之间感到迷茫无法选择，去市里工作，也许是一个好机会，但是我要放弃我家里的十几亩地，还有年老的父母正需要我的陪伴，我不在家，到山后挑水吃都成问题。我回家跟父亲商量，没想到父亲却丝毫没有犹豫地说：“去市里工作是好事啊，工资涨五百块钱，还有三百块钱的伙食补助费，这是个机会，尽管去啊，家里挑水不用担心，你大哥离得也不远。十几亩地也给他吧，我老了干不动了，就留那二亩菜园，你礼拜天回来帮我种上就行了。”
我没想到，父亲考虑得这么周全，为了我，他放弃了所有，包括粮食满仓的梦想都放弃了。原来父爱从未缺席，正如冰心所说：“父亲的爱是沉默的,如果你感受到了,那就不是父爱了！”
那一夜，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感动，跟父亲聊到半夜，聊以后怎么种地，周末我回来可以帮家里干什么活，在市里怎么吃住。我从来没有跟父亲如此掏心掏肺地说过话，一夜未眠。
4.一壶酒，留下一生的遗憾
到市里工作后，我很快就适应了城里的工作环境，心中不甘平庸的想法再次死灰复燃，两个月后我在外国语学校附近兑了一家文具店，父亲听说了甭提多高兴，在邻居面前终于可以抬起头，逢人就说：“儿子去市里工作了，还开了超市，一月能赚很多钱呢！”
有一次周末回家，吃饭时，我拿出刚带来的两瓶酒，父亲摇摇头说：“瓶酒不好喝，以后千万别浪费钱买了，还是喝小烧。”我说：“不是花钱买的，我们元旦年会的酒，老板送我两瓶，拿回来给你尝尝。”
我拿出父亲的小酒壶，倒上一壶，放在搪瓷缸里用热水烫热乎。这个透明的玻璃壶能盛三两酒，形状像观音的玉净瓶，非常漂亮。从我记事起，父亲就用的这个酒壶烫酒喝，现在壶嘴已经碎了一个豁，父亲也没有舍得换掉。那些年父亲喝多了经常摔东西，盘碗没少摔，酒盅酒杯也摔碎不计其数，唯独这个玻璃烫酒壶每次都可以幸存下来。
酒烫热乎了，我给父亲倒了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我端起酒杯对父亲说：“爹，你尝尝，要是实在喝不惯，你就喝小烧，这瓶酒我送别人喝。”父亲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生怕酒不好喝吓到一样，没想到，父亲刚抿一口，直呼好喝：“这酒味道正啊，酒香纯正，真是好酒。”我诧异地说：“你不是说不喜欢瓶装酒吗？”父亲贪婪地把一盅酒一饮而尽，忍不住砸吧着嘴，余味无穷啊。父亲一边品酒一边说：“小烧两块钱一斤，瓶装酒就几十块上百块，是卖包装卖名堂，咱老百姓怎么能喝得起！”
原来，不爱喝瓶酒竟然是父亲的一个谎言，几十年来竟让我信以为真，喜欢喝小烧仅仅是因为便宜而已！父亲又倒上一杯，然后仔细打量酒瓶里龙的造型：“这酒好喝，酒瓶造型也好看，怕是得上千块吧？”我说：“没有那么贵，这是本地的酒，就是临江五阳泉酒厂酿造的酒，不过这龙酒可是不简单，据说张万年将军在四保临江战役期间喝过这酒，一直念念不忘，2005年，张万年将军来临江参加陈云同志诞辰100周年纪念活动，还视察了五阳泉酒业，并挥毫题写了龙字。”
我一边喝酒一边讲着关于五阳泉龙酒的来历。那一夜我和父亲开怀畅饮，我说：“等我再回来，买几瓶临江白，那个酒十几块钱，咱们老百姓消费得起，这家酒厂酿的酒一定都不错。”醉眼迷离中，父亲也非常期待下次能买回来“临江白”，父子俩再一起喝上一壶。
回市里上班后，不知不觉两个星期就过去了。那个周六的一早，大姐突然来电话说：“爹一直咳嗽的老毛病最近又严重了，嗓子像有东西堵着，吃了很久的咳嗽药消炎药都不好使。今天你去接大客车，带他上市医院检查一下吧。”
冬天的清晨，格外寒冷。车站外，父亲穿着多年前大姐给买的新棉袄，显得干净利索，不再是在家里那样邋遢，但是他瘦弱的身子在寒风中显得弱不禁风。见到儿子的父亲，显得非常开心，干瘪的嘴翕动着：“今天是不是要耽误上班了？”父亲唇边的胡子茬上结了霜，那瘦到骨头的枯干的脸庞让人心酸，这就是从前喝了酒瞪大眼睛训斥我的父亲吗？记忆中那个倔强硬朗的老头哪去了！我禁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我赶紧转过身去擦，嘴里念叨着：“今天好冷啊，眼泪都能冻出来！”
走向医院的路上，父亲说：“有病就开点药吃，千万不要手术啊，你爷爷就是手术中没的！”我的心一颤，父亲开始意识到死亡的威胁了，前一次我回家听大哥说，父亲已经在爷爷奶奶的老坟场选好了位置。人终归逃不脱死亡的归宿。我安慰父亲说：“咳嗽用不着手术，我们就是检查一下看看，确定病因好对症下药。”
那天的检查很顺利，医生说就是嗓子有个小疙瘩，没啥事，开了点药回家了。
春节放假回家，父亲的咳嗽还是没好，有人说这个情况很危险，像是肺癌，但是医院又查不出，有人推荐了焙蝎子蜈蚣沾鸡蛋吃的偏方。我跑镇医院买回来，根据偏方的要求，跟父亲一起焙烤，哄父亲吃药，开导父亲积极吃药治病，并不断讲这些天一定要忌酒，等病好了再喝酒啊。
冬夜漫长，躺在热炕头跟父亲闲聊。以前总是怕父亲，生怕一不小心就惹他们发火，如今却第一次感到如此眷恋靠近父亲的感觉。我跟父亲聊我在外面工作的事情，然后说：“爹，我现在工资多了，家里需要什么就尽管跟我说。”父亲非常开心地说：“家里啥也不缺啊，国家政策也越来越好，每月发低保，每逢节日还送米面豆油，你不用惦记。倒是你攒了钱赶快买个楼，留着结婚用啊，不然物价上涨，攒的钱不值钱了。”我说：“爹，我也正在选房子，我要挑选个大一点的，多出一个房间，好接你和娘去住。”父亲坚定地摇摇头：“你不用管我们了，我们不可能上城里住，有你大哥在这个大山上照顾，我哪也不去。”
我虽然固执地以为将来我一定要接父母去城里住，但是眼前重要的是让父亲好好治病。我像哄孩子一样，开导父亲安心养病，不要喝酒。父亲像个听话的孩子，自我解嘲般哈哈笑道：“入冬前，家里的酒让我喝光了，再没买过，你也先不要买，一有酒我就忍不住。实在忍不住，我就跑你大哥家喝点解解馋。”我说：“病好了，我再给你买五阳泉酒喝啊！”父亲很开心，“喝小烧就好了，瓶酒那么贵，你还是省点钱吧。”我说：“也不贵，买得起，但是你要先忍一段时间。”
“嗯，以后好了也要少喝了，不能像以前那么喝了。”父亲像个孩子忽然懂事了一样，让我禁不住心酸。夜深人静，父母都睡下了，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忍不住泪湿枕巾。我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父亲的病不是癌症，早日好起来。
父亲最终没能逃过一劫，2010年熬过了正月十五，正在盼望春暖花开的时候，再次去医院确诊为肺癌晚期，清明节前夕永远离开了人世。他所期盼的病好了再喝酒的愿望终究没能如愿，他也没有等到我给他买回临江白，更没看到儿子结婚成家的喜讯，父亲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父子俩再饮一壶酒的愿望，终成一世的等待，一生的遗憾！
5.一壶酒，慰藉一生的风尘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在平淡的岁月里，我会时常想起父亲，想起父亲的一生。父亲是千百万农民中普普通通的一员，一辈子在土地上摸爬滚打，纵使生活艰苦，也从不退缩。父亲的一生可谓饱经沧桑，经历过苦难和幸福的期盼，我从小就在父亲的话唠中度过，当时只道是他喝多了酒发牢骚，如今想来他是在茶余饭后把他一生的经历都在讲给儿女听。他怀旧，也对眼下的生活充满期待；他坚强，生活再苦再难也只是一壶老酒就扛下了所有。他用一个朴实的农民特有的坚强性格，为我筑起一座威严的高山，让我学会了坚强。
在苦涩的人生中，有一颗不甘堕落的灵魂在涌动。周国平说：“灵魂只能独行！”没错，我一直未曾放弃写作，一颗独行的灵魂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穿行在文字里。我没有忘记父亲在半夜骂我点灯熬油浪费电费，没有忘记领导和同事嘲笑我读书读傻了，没有忘记同学朋友鄙夷的眼神，但是不论世事如何变幻，我都没有放弃我心中的梦想。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我的固执和坚持终于迎来了梦想开花，我熬过了写作的迷茫期，文章不断在全国各地的报纸杂志发表，也不断有图书、杂志转载，部分文章入选了学生阅读试题。文字不单救赎了我的灵魂，也在激励和感动着更多读者和青少年朋友。虽然不断飞来的稿费单在如今物质膨胀的时代显得微不足道，但是那是梦想开花的声音。业余时间我在一家写作培训网校兼职，如今靠写作的收入已经超过了本职工作。我终于可以不怕别人嘲笑和鄙夷，可以骄傲地说，我除了工作还可以写作，仅凭写作也可以生活无忧了。
记得2018年的一天，我意外发现五阳泉酒业联合作家协会搞了征文，五阳泉酒业开始走文化路线，注重文化的企业必定前途无量。那次征文我意外获了奖，得到一坛子包装精美、价值不菲的五阳泉好酒，那天捧着一坛酒走在回家的路上，想起了我对父亲的承诺，忽然热泪盈眶，我在心里大喊：“爹，我给你弄来酒了，儿子靠瞎写乱画可以换酒喝了！”
也许，我只需一壶酒，就足以慰藉这一生的艰辛劳顿，可是，万丈红尘中，我只有独对寂寞的杯影。父亲一生嗜酒如命，酒是他的知己也是他的生命，父亲是一个粗人不会表达心中的感情，可是我依稀记得，我尚不懂事时，父亲把我当成宝，常常用肩膀驮着我，去村里喝喜酒吃大餐。父亲用酒杯子碰碰我的唇，看着我被酒辣得咂吧着嘴的样子，父老乡亲都夸我：“这孩子将来一定能喝酒！”父亲便在酒桌前高兴地开怀大笑。再大一点，父亲垒墙，我帮忙搬石头，父亲锄地，我跟在后面拔草，父亲见人就炫耀：“看我儿子多么能干！”
幼小时曾是父亲骄傲的我，稍大后真正等到我干活的时候，却总也不能达到父亲的要求。父亲想把一身庄稼人的本事都传给我，好让我以后不会忍饥挨饿，他恨铁不成钢，不留情面地训斥，让我心里充满了惧怕。我一直以为父亲是不爱我的，可是，他起早贪黑种田种菜，卖粮卖菜换钱，除了买酒，更多的不就是供我上学吗！
如今，我虽然没有出人头地，但是我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时代，在共产党的领导下，祖国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以为我是不幸的，虽然经历了重重坎坷，但是在奋进的新时代，我没有被时代淘汰，写作和互联网让我孤独的灵魂有了寄托。虽然我没有实现父亲粮食满仓的梦想，但是我实现了走出大山的梦想；虽然我没有在黑土地上大展身手，但是我用文字在梦想的田地里耕耘，用文字记录这个伟大时代的点点滴滴。我从未想到，一个连地都种不好的农村孩子，可以用文字耕耘幸福生活。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曾经陪父亲喝酒的往事都随风而去，不知不觉，人生漂泊又十年，孤灯夜雨思念深深。如今，我也常常喝酒，每当端起酒杯，我就想起了父亲，禁不住热泪盈眶，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多想再温一壶酒，跟父亲促膝长谈；多想再听一听父亲的唠叨和训斥；多想跟着父亲一起在农田里种田铲地体验一下旧时光里的艰辛；多想和父亲一起去实现粮食满仓的希望……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独邀天边月，半赠泉下魂。
临江融媒
编辑：王丹
责编：李鸣
审核：李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