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传家的猎枪(中篇小说 7、8)

时间:2023-11-14 来源:临江融媒

作者简介:


刘志海,网名大海,七零后,吉林临江人,毕业于吉林省林业技工学校营林专业,喜欢文学和写作,现在从事室内装修行业。临江文苑文学社社员。

谷传家蹲在火堆边烧边吃,一个硬棒棒的东西顶在脑后,谷传家知道那是什么,正寻思这女胡子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春点子开不开(会不会说行话)?

这句话谷传家听不懂,不知该怎样应对,把手再次举了起来。谷传家知道,身后这人应该是女胡子的同伙。

这时,女胡子的声音也在背后响起,他是个“靠死扇”(要饭的),滑水(顺河走)到临江,我遛过(试探)了,你再遛遛。他在夹皮沟金矿干过,他说夹皮沟那儿把石头磨成粉,用什么东西再把金子拿出来,啊,用狗(汞)拿。

是汞,不是狗,也叫水银。矿上的人不想活了,都是喝那玩意儿死的。谷传家插话。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能在河边生火,你就是不听。男胡子对女胡子说。

今儿个儿急,忘了。女胡子怯怯地回应。

生你也得进林子里面去生,以后你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男胡子忿忿地说。

女胡子嗯了一句不再吱声。

谷传家感到枪管从自己的脑后挪开,敲打自己的手臂,谷传家以为是男胡子让自己把手臂再伸高些,于是,他就把双手向上举了举。

行了,我爹让你把手放下来。爹你瞅他那样,是生秧子(笨憨的人)还是眼尖子(精明的人)?女胡子说完,蹲在谷传家旁边烤起大蝲蛄来。谷传家想回头看看身后人一眼,可他转过头时,自己的鼻尖正对着枪口,吓得赶紧回身继续烤他的鱼。

女胡子爹问谷传家,你姓啥?

谷传家回应,姓谷,叫谷传家。

你家中还有什么人?女胡子她爹问。

我爹死了,死在夹皮沟。大哥也死了,十岁那年死的。有个姐,出门子(嫁人)了,二哥在临江。我身上还两个姐,没站住(活下来)。关里家就剩我娘了。

谷传家还是觉得自己说得越多越详细,保住自己命的希望就越大。在这深山老林里,两个都有枪的胡子想杀自己,想杀就杀了。

你家是荣成的还乳山的?女胡子她爹又问。

这次没等谷传家回答,女胡子帮他说了,他家是乳山的。爹,怎么他的口音跟俺姥的口音一个样?乳山在哪儿?离庄河很近吗?女胡子她爹没有回答女儿的话,对谷传家说,你说那边用什么水银拿金子,到底怎么个拿法,你说我听听。

听到女胡子她爹问话,谷传家把一直紧绷的心弦松了松,屁股挨地坐了下来,没有回身,一边烤着手里的鱼一边说,大当家的,我在夹皮沟就是个刨井的,有些事我也是听他们说的。我们刨的石头里有金子,日本人把石头磨成粉,再加入水银,水银能把金子在石粉里拿出来,然后再炼,金子就出来了。

小兄弟,在这儿住两天再走吧,我也好给你备些干粮拿着。

我……大当家的,我要去找我二哥,他还不知道爹已经死了,我们要回关里,俺娘还在关里。谷传家盯着鱼下的火,怯生生地说出了心里话,但他知道,如果这两个胡子想留自己,自己想走也走不成。想到二哥,想到爹,想到娘,想到自己的处境,谷传家的鼻子有点酸。

别叫我大当家,我不是胡子,小兄弟,我姓卜,你叫我老卜就行。

谷传家听到这里,觉得心可以放回肚子了。扭过头来看了身后人一眼,那人身后挂着太阳,阳光里有一个他特别想又不敢想的身影。谷传家缓缓地站起来,他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谷传家仿佛看见了爹。不能说老卜长得像他爹,而是样子像。老卜瘦高的个头,花白长乱的头发,黑红尖稍的长脸,短胡长须,没系盘扣的汗衫露出搓衣板似的胸膛,依稀就是谷传家印象中他爹的样子。

谷传家他爹死的时候他哭,可是那些人不让他哭,他只能忍着。一路的艰辛,他不敢去想他爹真的就没了,无暇去想也就无暇去哭,看见老卜,他想起了爹,他的眼泪就止不住了。谷传家抽泣着对那人说,你和我爹一个样。

谷传家留了下来,住在山坡上的一处地窨子里,老卜陪着他。对于夹皮沟金矿的事儿,不用老卜问,他会主动讲。含金的矿石什么样,粉碎机什么样,碾盘什么样,矿区的布局什么样,他都说,不管有用还是没用,他能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他想早点去找他哥。

老卜和他姑娘应该真不是胡子,应该是在牤牛河上淘金的老客。老卜的姑娘叫大寒,好像她还有个妹妹叫小满,年岁应该不大,啊,还有个妈,大寒她妈。这些都是谷传家听大寒父女俩对话中听来的。大寒会在太阳落山的时候走,太阳升起的时候来,带着干粮来,他们应该在林子里某个地方有个家。

白天时谷传家和大寒在河里围坝,老卜在河里淘金。这河里面真的有金子,一次老卜淘到一个大拇指大的金块时高兴地喊出来,谷传家是跟着大寒跑过去看见的。一晃三天就过去了,谷传家有关夹皮沟金矿的东西也都抖落干净了,他想走,老卜说要下雨了,等晴天了再走,让大寒回家多磨点面,走时多带点干粮。

雨不大不小地下了一宿,天亮的时候雨停了,但太阳始终没有出来,大寒也没有来。河水涨了,不能干淘金的活,老卜说带他去挖棒槌。

他们两人在林子里寻了小半天的时间,还真碰到了一苗棒槌,只是这棵棒槌不大,老卜说这是棵灯台子,不值钱。老卜对谷传家说,你也认识棒槌了,咱俩分头找。分开后,谷传家感觉满林子里都是棒槌,把老卜喊过来,老卜说不是。老卜说不是长五掌叶,顶红籽的就是棒槌,它们之间有区别,后来干脆折下一匹棒槌叶让谷传家拿着。一开始谷传家能看见老卜的身影,后来能听见老卜回他的声音,再后来老卜就在林中不见了。谷传家怎么喊老卜也不答应,他不敢再往前走了,他决定往回走,走了一会儿,他发现眼前的林相不是他先前走过的地方。这时天又暗了下来,飘起牛毛细雨,林间雾蒙蒙的,更辨不清河在哪个方向。

谷传家决定先在林中找到一条溪流,或者一条沟趟子,顺着溪流、沟趟子往低处走,就一定会找到牤牛河。在他还没有找到溪水之时,却意外地听到远处传来隆隆之声。他开始以为隆隆之声是风吹山林的声音,但是他发现眼前的树不摇,雨不飘,那隆隆之声可能是水声。谷传家心想,那得多大的一条河才能发出如此大的水声,但可以肯定不是牤牛河。谷传家寻着隆隆声一路走到峡谷边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暗下来。峡谷之上隆隆之声贯耳,峡谷里雨雾缥缈,不知晓峡谷有多深,不知晓谷底的河到底有多大。谷传家沿峡谷边走了很长一段距离,才发现一条两座崖峰相连夹成的沟壑,相对悬崖而言,那是一条相对舒缓的坡道。沟壑很滑,很陡,谷传家下到谷底时,已经被尖石划得遍体鳞伤。

谷传家下到谷底才知道,隆隆之声是一个十多米高的吊水壶(瀑布)所发出来的声音,谷底的这条河,要比牤牛河小得多。谷传家不想冻死在谷里,只能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沿河向下游走去。他在黑夜里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看到小河与一条大河交汇在一起,他判断,自己住的地窨子应该在大河的上游。

谷传家走到地窨前时,天都亮了。他站在地窨前大声喊,叔,我回来了!老卜像兔子一样窜了出来,眼睛也像兔子,红红的。看着谷传家浑身的伤,摸着他的头,抚着他的肩,变了声音地说,我以为你下了……没,没想到你还能回来。

谷传家跟我说,从那天老卜见到他时说漏的一句话上判断,那天老卜是故意把他扔在山里的,而且在他麻达山(迷路),把路走反时一直在暗处跟着他,看见他走到峡谷边,下到了谷底。后来想想,老卜之所以这样做,是想在他走之前再遛一次,看看他到底是光腚子(雏鸟,什么都不懂的人)还是望水(侦查)的线挑子(探子)。如果那天他在林子里表现出熟稔的道上行为,老卜会毫不留情地把他杀了。其实即使他就是个光腚子,老卜也想把他杀了,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在这条河上淘金,如果有人知道他在这里淘金,这对他,对他的家人来说始终是个危险。也许是谷传家这三天以来一直袒露的赤诚,也许是老卜的心还不够硬,让他心里起了雾(看不清,纠结),始终没开那一枪。本来老卜看到谷传家下到谷底,以为他会顺那条小河走掉,却没想到他会回来。

老卜送谷传家走的时候对他说,要是回不了关里,就回来,这个地方好活。半个月后,谷传家真回到了这里,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他哥,谷传业。谷传业见到老卜后就给他跪下了,说,我没爹了,你长得像我爹,我要认你做干爹。我们哥俩来这儿,就是想在那条小河里淘点儿金,出门在外什么都不懂,还想让干爹照应着点儿。谷传业磕头,老卜受了。

谷传家说那时峡谷里那条河里的金子多,跟没人淘过有关系。河底是石底,河水小,好淘,磨得锃亮的金块就躺在石窝里,捡就行了。他们哥俩在河里忙活了两个月,淘到了一斤多金子。谷传业拿出半斤金子来孝敬老卜,老卜说啥也不收,但谷传业还是把金子留下了。

那时谷传家哥俩淘金的那条河还没有名字,现在林场人叫它“西流水”。解放前谷传家在这条河里淘过金,他退休以后重操旧业,还带我来淘过金。这条河上还有三座大小不同,景色各异的瀑布。那年冬天,谷传家让16只狍子在最高的那个瀑布上面掉了下去。

谷传家说,他秋来秋走,在西流水河边过得最好的一年,也是他这辈子过得最好的一年。


谷传家讲到这里时,我已经猜想出来那个让谷传家成为男人的女人就是大寒,可他对大寒的事儿避而不说,尽跟我说些他哥俩在河里淘金的事儿。说他哥俩是怎么在峡谷的石壁上找到的矿脉,怎么沿着矿脉挖出金矿石,又怎么帮着老卜找矿脉,帮老卜挖矿石。他们在那个夏天挖了好多的金矿石,可惜没有细球磨,没有汞,炼不出金子来。

我打断谷传家的讲述,问他,大寒现在在哪儿?这几年你们见过面吗?谷传家没有回答我,而是一点点喝干杯里的啤酒,然后又缓缓地把酒倒满,他的神情呈现出来的一丝悲凉,给了我答案,大寒也许已经不在了。我又问,你大还是她大?谷传家说,她大,她比我大一岁,但她生日小,腊月十八的,比我大四个月。五十多年过去了,谷传家对大寒的事儿,还是记得那么清楚。我又问,那你当年转业选择来临江,是上级安排的还是你要求的?谷传家说,本来部队是想让我干一辈子的,当我知道那一年的转业去向里有临江林业局,我就申请转业了。我问,来临江就是为了回来找她?谷传家摇摇头,又喝干一杯酒。大寒的事儿让谷传家心情不好,于是我转了话题,问,那你来临江后怎么不把奶奶接来?谷传家说,死了,四七年死的,我姐也死了,跟我娘一块儿死的,让国民党的飞机炸死的。

我不再说话了。

谷传家见我只喝不语,笑了,说,都过那么多年了,没事儿。

也许是那段往事对谷传家来说不堪回首,也许是出于所经历的那个年代政治层面的考虑,他在那段往事所有记忆上了一把锁,牢牢地封存起来。我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关于男人女人的话题让他解封了这段往事,他会不会把那段往事放在心里一辈子。

谷传家哥俩决定进山淘金前,谷传业问谷传家,山里最缺什么?谷传家想了想说,布、盐、还有蛤蜊油。蛤蜊油是给大寒买的,但谷传家没说是给大寒买的,但大寒知道是给她买的。在众人热情寒暄之际,冷冷扔了一句,咸吃萝卜淡操心。转身就离开了。谷传家知道自己拍的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了。

过了些时日,谷传家再见大寒时,大寒还是穿着那件粗布长挂,脸还是那么冷,但看他的眼神不再像刀子,辫子由原来的一根变成了两根,刘海也剪齐了。变化最大的是她的脸,她脸上的皴痕变淡了。

大寒的大名比她小名好听,叫卜庆玉。她两岁的妹妹叫卜庆满,他爹叫卜宪松。

卜宪松是辽宁宽甸人。那年大寒的姥姥、姥爷,带着大寒的两个舅舅和大寒妈从庄河投奔在临江的大寒的舅爷,走到宽甸时,他们住在宽甸的一家大车店里,卜宪松当时在大车店里喂马。下个不停的雨把大寒姥爷一家堵在这家大车店里,雨下到三天头上还没有停的意思。大寒大舅去马棚看骡子时,卜宪松悄悄地对他说,你结账的时候离柜台上的那个花瓶远点,打碎了,你的骡子和这挂车就不是你的了。我们掌柜的就是靠打碎花瓶发的家。第四天一大早,大寒姥爷把掌柜的喊了出来,在马棚里结完店钱,一家人顶着大雨就上路了。卜宪松帮忙套车的时候,大寒舅偷偷地塞给他两块大洋。大寒姥爷一家离开宽甸的第三天,卜宪松追了上来,说要跟大寒大舅到临江闯一闯。

大寒她妈生下大寒的时候十七,卜宪松二十九。大寒她妈是卜宪松娶的第二个老婆,他的第一个老婆在他结婚的第二年,跟住在宽甸那家大车店里的一个皮货商人跑了。

大雪封山的时候,谷家哥俩住到卜宪松家旁边的地窨子里,两家成了一家人。卜宪松的家很隐秘,是在大平岗中的一处小盆地里,不走到跟前根本发现不了。盆地还有一眼不冻泉。卜宪松把屋里的烟道引到房后的一棵大杨树里,有年份的杨树都是空心的,卜宪松把它当做烟筒。大杨树很粗,有三丈多高,没有树头,浑身生满了萌枝。大寒说她家进山后都是住地窨子里,还一年一换地儿。直到有一年她爹发现了这里,才在大杨树下盖了房子。大寒说这棵树挺好玩的,有一年大杨树死了,可第二年它就活了,只是树头死掉了,没有缓过来,爹爬上去把枯枝锯下来,说是怕砸到房子。大寒告诉谷传家,用大树做烟筒,外人在林子里闻不到烟味,找不到这儿来。

在大寒家房子的周围还有两亩多地,夏天时除了留几垄地种点菜,其余的地方全种大烟。

卜宪松稀罕谷传业,带他整天在林子里转悠,打回的猎物堆成了山。谷传家和大寒被安排在家跟前儿不是砍柴,就是劈柴,磨苞米面。谷传家也想去打猎,但只带他去了一回,卜宪松说人多脚印多,不好。有时大寒也会带他去套套兔子,或是在雪地里撒几粒苞米,引野鸡飞下来,用网扣住。大寒整天背着一杆枪,可他俩一个冬天一枪也没放过,主要原因是子弹太少。

大寒家好枪有三只,坏枪一大堆。大寒说,前几年日本兵在这个地方穷追猛打一股说朝鲜话的队伍,这些枪是她爹在打完仗后在林子里捡到的。大寒对谷传家说,当年她爹前后背回来四个受伤的人。那些受伤的人说的话她爹听不懂,她娘能听懂一点。后来这四个死了一个活了仨儿,活着的没等伤好全就去找他们师长去了。他们临走的时候说,他们和师长一定会回来感谢老卜一家的,他们说他们的师长姓金,是个重情义的人。他们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知道那位姓金的师长是谁,也知道那支队伍的番号:抗联二军六师。这位姓金的师长后来率领这支队伍的老底子打回了家乡,建立了政权。只是谷传家还不知道,六年以后,他的脸就在是援助他们的国家时,被美国鬼子的燃烧弹毁了容,差点丢了命。

大寒说头几年想打啥开枪也就打了,这几年不行了。子弹越来少,爹只给我留了两颗子弹,千叮万嘱地跟我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开枪。谷传家对大寒说,要知道是这样,那天我碰到你时,我蹽了也就蹽了,反正你也不敢开枪,那天我被你差点儿吓尿裤子。大寒笑得咯咯地,说,你当时敢跑,我就真敢开枪。谷传家说,我当时真以为你就是个胡子。大寒说,想想你那时的傻样我就想笑。谷传家说,还不是看你手里有枪才那样儿。大寒说,其实你挺奸(精)的。谷传家说,你啥时学会夸人了?大寒说,刚学的。

谷传家发现大寒时不时地,总扒些黑炭跑去角落里,干什么用,怎么用他不知道。反正大冬天的闲时也多,就在坡边烧化土,做了一个窑,烧了一窑炭。大寒知道这些炭都是给她的,她很欢喜,还跑去跟她娘说,她娘走出屋外冲着他笑。谷传家心想,不就是一窑炭吗,这娘俩怎么就高兴成了这样。背后谷传家问大寒,你拿炭干什么用?大寒拍拍谷传家的肩膀,说,小屁孩儿,这是老娘们儿的事儿,你不懂,别问。后来大寒告诉他,炭是女人来月事时用的,但究竟怎么用,谷传家还是不知道。

有人在的时候,谷传家叫大寒:姐。只有他们俩的时候,谷传家才叫她大寒。

有一天,谷传家和大寒还有大寒妈在地里割大烟,小满跑过来问谷传家,二哥管爹叫爹,我也叫爹,姐也叫爹,怎么就你不叫爹?谷传家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大寒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轻声细语对小满说,你三哥什么时候叫爹,你得问你姐去。谷传家没反应过来,大寒听出了娘的意思,脸腾地就红了,红得像冬日里要落山的太阳。没过多长时间,谷传家跟大寒在过年时结婚的事就定了下来。

卜宪松本意是让谷传业娶大寒的,大寒娘说人家两人早就好上了,你那么做别说大寒不干,你让人家哥俩怎么做兄弟。卜宪松想想也是那么回事,失望地自我安慰,女婿半个儿,干儿半个儿,加在一起就一个儿了。大寒娘说,那可不一定,说不定这回你家就能传上香火了呢。大寒娘又怀上了孩子。卜宪松喃喃自语,但愿这个孩子能站住。这些话是小满说给大寒听的,大寒又告诉了谷传家。

一天卜家爷俩,谷家哥俩去放山挖参,寻着寻着,四人就分成了两伙,奔了两个不同的方向。

一场急雨毫无征兆地就从天上砸了下来,大寒拉着谷传家跑到一棵大云杉树下避雨。云杉树下落着厚厚的松针,坐上去软软的。谷传家说,下雨天是不能在树下躲雨的。大寒说,是打雷天不能在树下躲雨,现在天下雨,没打雷。谷传家跟大寒又讲一遍去年挖参走丢的事儿。

雨没下几滴就停了。谷传家站起身来,大寒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谷传家问大寒怎么不走?大寒说云彩那么低,雨一会儿还要来,咱俩现在走,雨来的时候就找不着这么大的伞了。谷传家只好又坐下来。大寒说,你靠我近点儿,我冷。谷传家就挨了过去。又过了一小会儿,大寒说,我还是冷,你搂搂我。这一句话让谷传家的血瞬间就沸腾了起来,翻滚的血让谷传家感到窒息,一时不知所措。大寒很自然地就躺在谷传家的怀里,谷传家很拘谨地搂住大寒,听着两面大鼓在咚咚地敲。谷传家看着大寒已经变得光滑的脸说,我再去临江,或者漫江时,给你买雪花膏,听说那东西擦脸好。大寒轻声地嗯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谷传家喘着粗气对大寒说,在夹皮沟时听他们说,俩人好时能亲嘴。大寒说,那你就亲呗。谷传家就在大寒的脸上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两下。大寒抬起头来,也在谷传家的脸上小鸡啄米似的亲了两下。继而,俩人你一下我一下地亲起来,最后俩人亲倒在树下。直到俩人的唇碰唇,舌绕舌时,俩人才体会到,俩人好时要亲嘴的奇特与美妙。

云杉树是一把很大很大的伞,伞有时候不光能挡雨,还能封闭空间。大寒不冷了,她很热,她热却解开谷传家的扣子。谷传家也很热,解开了大寒的扣子。谷传家问大寒,你见过你爹和你娘怎么做了吗?大寒摇头,反问,你见过吗?谷传家也摇头。谷传家声若蚊蝇地说,那我就应该放哪儿?大寒闭上眼睛不说话,心想,应该放在那里吧……

雨还没有来,雷响了。谷传家说咱俩得走了。大寒说不知道咱俩跑到你家的地窨子那儿,能不能让雨浇着。

雨来了就不走了,不大不小地下着。谷传家和大寒都抱着膝坐在炕上,透过窨子门看着外面氤氲的雨林。大寒在一串轰隆隆的雷声响完时说,这雨也不停了。又一串雷声响过,大寒又说,这雨也不停了。谷传家伸手把大寒揽在肩头,问,你饿不饿。大寒没说话。大寒是要等雷响过才说话的,可是雷不响了,可能是打完了。大寒不等雷了,说,这雨也不停了,要不,要不,咱俩,咱俩再做一次吧。

谷传家跟我说,第一次不懂,第二次好。

也许是因为喝了不少的酒,也许是因为我是他最亲近的人,谷传家把他的爱情跟我说得很详细。我听完后有些失态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离开这里,回了山东,你为什么没有和她在一起!谷传家背靠炕琴,眼望天棚,不说话,眼角淌下一滴浊泪。谷传家抺了一把脸说,我这两年在猜想,那天发生的事会不会跟那支枪有关系。我问,什么枪?伯莱塔?谷传家说,对伯莱塔。我说这枪不是你战友送的吗?谷传家晃晃头说,不是。



临江融媒

编辑:王丹

责编:李鸣

审核:李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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